國家電影資料館
487 2014-12-10 | 電影五四三 |
【有故事的人】文學改編在金馬51── 淺談近年文學改編電影的復現與第六屆「金馬電影學院」
文 / 陳亭聿

金馬51典禮與影展方告結束,回顧此次金馬,無論在華語電影獎項,乃至金馬創投與金馬電影學院單元,不難發現更為顯見的文藝氣息之瀰漫。今年金馬獎中最受注目、在重要項目上纏鬥至最後並一舉奪下大獎的影片,許多都是和文學關係緊密的陸片,如《一個勺子》、《推拿》、《歸來》。此外,《黃金時代》雖非改編劇本,但描述的是民國時期文學才女蕭紅。其中,婁燁改編自畢飛宇小說的電影《推拿》不僅獲得最佳劇情片,也拿下了其他5個重要獎項。陳建斌改編胡學文中篇小說《奔跑的月光》、自編自導自演的處女作《一個勺子》,則一舉為他贏得了最佳男主角與最佳新導演獎。

不單奪獎陸片多與文學過從甚密,本屆金馬創投會議中,「文學改編」也是一大亮點。朱天文經典作品《荒人手記》、得獎無數的馬華女作家黎紫書的《告別的年代》、李維菁的《我是許涼涼》皆化身劇本,入選25部企劃。最終,《荒人手記》獲頒阿榮獎,《我是許涼涼》得到中影前置設備獎。無獨有偶,金馬電影學院院長侯孝賢也一反過往學員共創劇本的慣例,轉以「文學改編」為第六屆金馬學院命題。學員們從指派的四則短篇小說中,選出兩位台灣文學獎常客的作品——黃麗群的《海邊的房間》與劉梓潔的《雷射》——進行改編。

文學改編電影的沉寂與復現

當然,文學改編電影絕非今年金馬獨有的現象,Brian McFarlane在《從小說到電影:改編理論導言》中分析,從1927年起至成書的1996年間,約有3/4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得主都是改編作品。 倘若回顧台灣電影史,可見文學與電影互動的親密程度,則隨時間遞移與產業脈動有所消長。1960至1980年代,愛情文藝片大量改編自瓊瑤小說;新電影時期,眾導演則紛紛以現代與鄉土文學為對象,進行風格化的影像詮釋,改編文學在影視產業佔有絕對的一席之地。然而,誠如林文淇在〈淺談1960年代後台灣電影改編小說現象〉文中指出的,「80年代小說改編的票房表現失色,導致90 年代文學改編電影的缺席。」

然而,2010年的《父後七日》改編自得獎散文,之後更多改編自暢銷小說、漫畫或繪本的台灣電影陸續上映。改編電影不僅票房回溫,從2014年金馬影展看來,似乎也逆轉了自2007年《色戒》以來,金馬獎中文學改編電影稍顯沉寂的情勢。綜觀今年的金馬獎、金馬學院到金馬創投,此波文學改編電影風潮的共同點,在於他們所感興趣的對象,不僅僅是票房保證的暢銷小說或文學經典;除了作品已曾被改編為電影的朱天文、嚴歌苓與胡學文,導演與製片更嘗試開發華語圈文壇新秀的創作。上述文學作品除了故事概念與敘事結構精湛,文字質感與意象氛圍饒富個人風格,更受到文學界專業人士的認證與背書。可見得無論是影展評審、業界人士與培育影視人才方面,大家都相當有默契地渴望從文學的沃土中汲取養分。

或許是更系統化地媒合出版與影視產業的成果逐漸發酵,又或許是產業內部缺乏好的故事,2014年金馬獎、金馬創投與金馬學院才會不約而同地讓「文學改編」成為關鍵字。文學改編既能為電影敘事別開生面,亦有機會為出版與影視產業締造雙贏局面。過去,文人與影人曾共創台灣電影的榮景,但也如聞天祥指出的,當文學改編電影吸引更多投資者後,卻導致「新生的契機轉為商業噱頭,披著嚴肅外衣的文學改編電影,更多時候反而扼殺或削減了原著的尊嚴與價值」,粗製濫造或定位不明,必然導致票房慘澹淒清。好的文學作品無論在票房或故事上都能為電影給出保證,但電影圈要如何誠懇用心地做出精彩的回應與互動,便是文學改編電影成敗的關鍵。

文學改編電影如何改得好、編得妙,勢必得先處理幾個棘手的問題:究竟要忠於原著?還是提供新解?如何將文字進行視聽影像化——從書到螢幕載體的置換,其間牽扯到符號訊息之重組與受眾之異動,比之不同語言間的文字翻譯,要來得複雜龐鉅得多。除此之外,文學性的強弱與題材的歧異,也攸關著改編電影的受眾範圍與組成,決策者也必須審慎地界定自身,做出準確的市場判斷。今年度金馬中改編自文學的奪獎陸片,多採影展導向的獨立製作,而非以大成本的商業片定位。

這類文學性強烈的作品,如何將其已然幽微的文字與精妙的敘事,以生動貼切的影像語彙重新道出。如何不全然背離作者原旨,卻又不致落入無聊死板的複誦;如何淋漓展現電影媒介自身的魅力,卻又能體現文學作品的獨特質感;這些都需要編劇與導演對文本不同凡響的理解,達到神會心領的境界,再經由詮解轉化將之具象化。由上述的層層關卡看來,文學改編確實是一門宏大的學問。

圖:多部文學改編的華語電影今年都在金馬受到評審團的高度肯定,陳建斌初執導的《一個勺子》(上圖)便獲得多項大獎,但可惜沒有拿到文化部指定的獎項,金馬影展可能是台灣觀眾唯一能夠看到本片的機會。婁燁的《推拿》(下圖)則是改編畢飛宇同名小說,改編過程大幅更動了敘事的方式,並且挑戰將文字所描述的盲人視野影像化,也皆為本片成功之處,《推拿》因獲得最佳影片與導演大獎,將免除抽配額的過程,直接在明年1月23日在台上映。

文學改編的挑戰──以第六屆金馬電影學院為縮影

或許,其中的挑戰性與有趣之處,我們能從今年以「文學改編」為題的金馬電影學院窺見端倪。

今年學員的《海邊的房間》與《雷射》二部作品,都在有限的時間內達到短片該有的水準以上。有幸跟這群學員聊聊天,他們多半開心地表示,能夠編導這些平常因為版權和經驗問題,雖有興趣但沒機會改編的文學作品,感到相當興奮。過去學院往往礙於時間緊迫,劇本因急就章而無法完熟紮實。侯院長今年的這番規劃,或許也是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在已然穩固的故事概念與文本基礎上施展創意。同樣,這或許揭示了:電影產業在講求效率的同時,要維持作品質量,必須訴求專業分工。

有趣的是,在我們觀影之前,便已聽說其中一組學員個個主見特強,互不相讓。另一組學員則和樂莫名,水乳交融,負責帶領的導師還忙請他們「好好吵場架」。在改編的情況下,閱讀悄悄地在改編的過程中進行,在電影改編過程中做出與閱讀相符的行動。而這次金馬電影學院的兩組學員分別有六位,負責編導的學員又有四位,因此,至少四種的讀法,衍伸出四種相應的解法。當詮解方式各有其合情理與饒富見地之處,那勢必除了在對文本適應之外,還需在彼此的讀術之間作出仲裁。面對文學性豐富、詮釋性開放的兩個文本,二組學員不意外地都走上了各有解讀的岔路;卻因決策模式的不同,產生了相異的合作模式。

 

圖:今年金馬電影學院結業典禮合照。 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海邊的房間》一組學員,在四位導演閱讀風格大異其趣的情況下,未肯相互妥協。他們首先界定出整座故事的起承轉合,分別認領段落寫本,分頭執導。是以,其成品大量地保有四人風格,各段詮解的說法與再創作的野心,皆相當強悍。像是來自新加坡的曾威量,他所處理的開頭便以一鏡到底、鏡頭幾乎不動的方式處理,聚焦於「可樂」與「搬動」此二關鍵意象,藉此刻畫出故事中養父女間微妙複合的緊張關係。而來自廣東的盧川所執導的結尾,鏡頭雖貌似也不太移動,該觀點出發自下半身癱瘓女兒眼神的流轉,實非不願動,卻是欲動不能。除此之外,執導高潮段落的胡波、負責交代人物關係的黃至儀,各擁獨立觀點。導演對文本的詮解,霸氣地主導著段落的影像風格,決定著故事被觀眾再認識的方式。

正因如此,該組學員們紛紛反應該片最終能如願合體,其實須歸功於剪接廖慶松老師以及女主角溫貞菱,他們藉由流利的剪接與精湛的演出技巧進行再詮釋,這才從中起了膠合的效果。不過,即使最終該片可能產生風格各異的疑慮,但確實因獨特的影像措辭──割除配樂,捨去對白,將文字中抽象的思緒全數傾注到具象的人與物、事件及觀點之中,反顯通篇張力十足,讀者驚喜不斷,段段教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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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地,選擇拍攝《雷射》的該組學員,雖也將文本分段由四位輪流執導,分工方式與目的不盡然相同。擅長組織邏輯的周全與丁敏,主控故事的情節交代部分;盧煒麟與陳虹任則關注情感在影片中流動的去向,並為該片給出更為詩意而開放的氛圍。雖則兩類導演並未在情感與邏輯的主導上犧牲彼此所長,但確實共同開發出協調彼此的分工模式。

但是,擔任該組導師的連奕琦卻認為創作的本質,在於迫切地渴望表達特定的觀點,因此竟著急地召集學員,拜託他們吵架,鼓勵他們為個人的解讀方式爭取更多的發言權。最後,《雷射》一作出落得如同原作般寫實、輕盈又魔幻,敘事確實清爽而流暢。然而,短片在顧全邏輯卻稍顯生硬的對白,以及側重情感、情節卻顯得太過開放的畫面之間切換,卻似乎像是未真正達成共識,導致四人的風格互有抵銷,整部片的語氣反而顯得有些溫吞。

文學改編的初衷

金馬電影學院此次作品因原著的可讀性與學員的用心而頗具質感,成果值得肯定。然而,從兩組相異的合作模式中,我們亦發現無論是讀法的歧異,抑或是解法間的協商,都將捏塑出電影截然不同的面貌。可見針對文學改編電影所做出的判斷、決策與初衷,深刻地影響文本再現的姿態。

或許,值得我們再進一步追問與深思的是,文學改編電影之目的與意義究竟何在。我們應當留意,文學改編必然牽涉到再創作的過程,即使名為改編,它仍與一個原創電影作品一樣,最終會以其獨立的面貌被完整地重新認識。太過於在意忠誠於文本與否,或是改編方法論優先,看似客觀保守,其實也存在著走入誤區的危險。

文學改編電影雖與原著產生互文與辯證的效果,卻不能再回頭依附原作的價值。同樣,也不能僅將其作為一種權宜之計,只因經濟與題材上的短缺,開發出相應的技巧性戰略,而後規律地套用一系列改編的電影修辭,便以此饜足。

深度閱讀與領會欲改編的文本,以電影語彙展開專屬於該文本的詮解,無論如何應當優先於其他合作策略或商業利益的考量。當其他的目的凌駕了創作的初衷,只一心想著重新以電影媒介包裝暢銷文本再販售,將造成作品的創作能量無足輕重,最終電影與產業都可能面臨空洞化的危險。唯有將原著與改編電影置放於同樣的創作位階,將解讀原作與產製新作都視為使命,電影與文學才能交相輝映,作者們也才能以各自的精采想像、別致觀點與獨特措辭,綻開彼此的視野,深化對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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