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對良善的歸返,甚至可追溯到達頓兄弟1992年的《我想你》(Je pense à vous)。失業的鋼鐵工人在背棄眾人出走後,終與妻兒在嘉年華重聚。當然,《我想你》的處理或有些過分圓滿甜膩,像極了溫情主旋律。但在此後的作品中,達頓兄弟在分寸拿捏上卻做到驚人的節制,也鑄造出一個個直擊人心的影史時刻。如《承諾與背叛》(La promesse,1996)裡心懷罪疚的少年對勞工遺孀的自白,又如《孩子》裡混混男友在「浪子回頭」後與女友的相撫哭泣。電影中的最後一顆鏡頭往往並未道明人物去向,而是在微微洩出一絲光芒後,於某個轉變時刻戛然而止。
處理得最極致的,或許還是《沈默的羅娜》(Le silence de Lorna,2008)的尾聲。當女子的內心負疚幻化成一個可虛可實的腹中孩童,她毅然決定逃離同夥,獨奔森林廢屋,為贖罪和續愛而活。多少有些苦澀,卻可見人性炙熱。可以確信,達頓兄弟應是「人性本善」的信仰者。
而當《少年阿罕默德》最末男孩重摔在地,其實也直接召喚了達頓兄弟2011年的《單車少年》(Le gamin au vélo)——男孩遭石頭惡意擊中,從樹上落下,卻奇蹟般自己醒來,甚至可再回溯到更早的《承諾與背叛》——非法勞工的墜落意外,也是故事最核心的道德掙扎。從墜落冤死,到獨力爬起,或奮力呼救,小人物對自身命運的掌控權漸長,或也是達頓兄弟與年歲共增的溫柔。
除了片尾,本片對達頓兄弟過往作品的召喚,還包括當社工在車上問阿罕默德是否介意自己放音樂時。這個橋段讓人憶起在《兩天一夜》(Deux jours, une nuit,2014)的車裡,憂鬱症初癒、為重返工廠努力抗爭的女人要求丈夫別再刻意保護自己,以及此後壓抑已久的女人襯著車內搖滾樂,盡情釋放自我。也讓人想起在《孩子》的車內,年輕新手父母為開關音樂而打鬧嬉笑。這一刻,音樂成了溯洄時光的網。
事實上,早在坎城短片集《浮光掠影-每個人心中的電影院》(To Each His Own Cinema,2007)中,他們就已用三分鐘道盡自我:男孩匍匐在影廳座位間意圖行竊,女人卻在觀影情動時握起他的手拭淚。手持跟拍、在人物間來回梭巡的鏡頭、對人物心理的捕捉、對良善時刻的歸返,以及戛然而止的收尾,一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