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624 2018-06-10 | 院線 |
《犬之島》:狗能夠發言嗎?
導演  Wes Anderson
演員  Bryan Cranston、Koyu Rankin、Greta Gerwig、Liev Schreiber
出品  美國 / 2018
發行  福斯
文 / Wallys

In the animal kingdom the rule is, eat or be eaten; in the human kingdom, define or be defined.                                                      ——Thomas Szasz

「What does the fox say 」?在《超級狐狸先生》(Fantastic Mr. Fox),導演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讓狐狸發聲,但不是「狐狸一般」的叫聲(比如《企鵝家族》或《笑笑羊》處理動物主角群的方式),而是開口說著英語,並且讓狐狸直立行走,西裝革履,更像用動物動畫演出一個人類所理解的父親——如果在狐狸的處境,擁有狐狸的特性——面臨野性自由和家庭穩固之間揪扯的困境。

在《犬之島》,魏斯安德森把舞台搬到有浮世繪、相撲、歌舞伎、壽司與芥末這樣文化辨識度的日本,有地震、海嘯、火山自然浩劫後的日本,講述一個人為戕害他群的故事。 雖然在電影中是「日本人迫害日本狗」的設定,但是足以辨識的種族滅絕、原子彈潛文本,不可避免地喚起作為承受者也作為施予者的,歷史的日本。只是,《犬之島》讓加害者繼續說著「日本人」的語言,讓被害者,既不是發出「日本狗」的叫聲,也不讓牠「起身」對抗,讓牠四足貼地,卻(透過影片先天設定)說著英語。

在序幕,貓的寺廟拉開門,「狗」用英語說著自身被貓派「日本人」驅逐的故事,透過在屏風繪上逡巡,放大或拉遠,呈現牠們的自由,到不自由,接著,原本述說的故事像透過卷軸拉開般往寺廟外延伸。然而,這個展開卻出現了中斷,插入寫著「人類在電影中只說著母語(偶爾經由口譯員,外國留學生,或電子翻譯機翻譯);狗的叫聲直接翻譯成英語」的字卡。 意即,對於當地「日本人」日語發聲的部份,若沒有透過翻譯機制,都不給予字幕;但犬吠卻以英語方式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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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市長演講,小林市長開頭講的日語,尚未有翻譯,但觀眾透過用看的,即會感受到,在原本工整的世界裡,出現了幾個傾斜角度的鏡頭強化市長的陰森面孔上狂熱發亮的眼睛,這樣站在自己特大臉孔布幕前更險惡的《大國民》構圖,因為話語不明,而更激發觀眾對他不信任的想像力。之後,才被同步口譯員的聲量覆蓋,仔細聽他的內容,不正暗示著想要排除「日本狗」這個群體嗎?故事甫開始,第一個「日本人」代表如此扭曲,而第一隻「日本狗」,前任護衛犬斑點,則是睜大眼睛一臉無措,被窄小的方籠框住,十分可憐的模樣。

這是讓觀眾(尤其選擇聽配音版的海外觀眾)與「日本狗」一起同仇敵愾加害者的「日本人」?還是相反地,這種排擠「日本人」的語言設定1,以及電影中百科式的展現日本風貌,會不會是魏斯安德森這樣的西方導演的東方主義,將日本他者化?

難道就不行「讓人說人話,讓狗說狗話」,簡單看待這部電影,毋須有任何質疑嗎?

 


1. ‭ ‬讀者可以想像一下不同母語者的觀賞效果:日語母語的觀眾聽得懂「日本人」的話,聽「日本狗」發言要看字幕;英語系的國家、熟悉英語的觀眾聽得懂「日本狗」發言,對於「日本人」的話只能透過劇情裡的翻譯機制理解;一般台灣觀眾則要透過中文字幕去理解「日本狗」的發言和「日本人」透過英語翻譯的發言,但是對於出現在畫面上的漢字可以得到一些要領。日本以外的觀眾,都無法直接理解「日本人」,而這是不是在排擠真實世界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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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讓我不由得想到史碧瓦克(Spivak,或譯「史碧娃克」)的論文,〈從屬者2能夠發言嗎?〉(Can the Subaltern Speak? ),轉換到《犬之島》裡,就是,「狗」能夠發「言」嗎?如果今天《犬之島》裡單純是用狗叫聲來表達,影像的語言依然可以表現相當程度的角色特質和故事的複雜度,這樣的狗可以發聲,但幾乎不能發「言」。《犬之島》真的讓「狗」發「言」了,但是,從留學生角度直接呈現成她母語英語的「狗」語,真的能代表「狗」的言論嗎?

史碧瓦克認為,從屬階級的人不是不能發言,或許因為種種限制,他們的聲音未具有知識份子語言那樣的影響力;而知識份子不是不能替從屬者發言,不是不能去呈現他們的面貌,而是更要去協助從屬者建立能夠發言的情況,並且小心自己到底是呈現,還是不當地去代表從屬者,之間的分野。

《犬之島》裡「日本狗」的處境,無法用日語表達,正是因為「日本人」的高壓沒有讓牠們發言的制度,沒有發言的可能。 在尋找愛犬的少年主角幫忙之下,牠們透過發聲和行動,協助人類、勘破陰謀、動員反抗勢力,證明了牠們內在的價值。而真正殺人的,都是人類,無論犬派貓派,唯一犬殺犬的,是安樂死--相較於牠們結局反諷的處境,甚至具有比人還要「仁愛」的價值。

在電影本身,這個無法發言的處境卻調轉過來。的確,可以想成,牠們可貴的犬格讓留學生心領神會地用英語呈現出來,所以用(導演的)母語讓牠們發言。整個敘事上、影像語言上的權力者更迭後收編與排斥的機制,更是去呈現牠們的可愛,之後的可憐可悲。但是,這部電影的「日本人」,為什麼向觀眾發言受到阻礙呢?

 


2. ‭ ‬意指階級、職業、性別或其他任何領域中相對沒有權力而受壓制的群體。在史碧瓦克這篇文章中,尤其針對殖民處境底下的女性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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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史碧瓦克的概念,擴及到電影創作的作者和所呈現美學和歷史的對象,我卻認為《犬之島》本身這個翻譯/不翻譯的裝置/滯,正是要讓這位美籍導演所描繪的「日本人」、「日本式」不直接代表日本人,而相反地,電影可以直接代表的「日本狗」的處境,當然不僅限於日本和狗。「狗群」之於魏斯安德森是用以理解世界的隱喻,狗具有野性,但狗也會服從,狗在導演之前的不同電影裡因不同的策略擔綱不同的角色,這裡,則是一種難以被定義的,甚至涵括所有人的政治處境。語言的分裂,更從這個寓言到電影創作本身,由內而外,一再地提醒我們,所有的呈現都是自我呈現,而他者不能被代表。如果人和狗全部都說英語,失去了狗在故事世界中被壓迫不能發言的張力,如果全日語化,這個翻譯的裝置痕跡被弭平,掩蓋了導演作為外人介入的本質。

期待任何人代表一個絕對的概念,無論是本國人或外國人徹底還原一個國家的文化,本來就是不可企及的期待。相反地,去呈現一個攝取現實素材最少的真空世界,又太不可能。藝術從來不是在尋求最「正確」的代表,也不是全然不指涉現實的真空。魏斯安德森的電影美學像是裝裱浮世繪一般,裝裱他「無法代表」的日本心中給他的啟發,這個「無法代表」,也像是反諷著裡頭的反諷情境:在最基進的的解釋上,原本協助狗群發聲,進而卻代表狗發起主權運動,自己成為新興權力階級的少年主角,收編了狗群(讓在冒險中學會愛人的流浪狗老大,大言不慚地認為,咬了產業陳情者不過剛好),讓立場相左的狗成為先烈的符號(辭退護衛犬的斑點,隱身在「籠中雕像」之後)。

發生在一個「無法代表」的國度,關於普世的「代表」他者伸張正義的英雄冒險與暗藏的失落和恐怖,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致意,並不是那樣使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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