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528 2015-10-12 | 影人 |
《百日告別》是每一個人的故事
林嘉欣×石頭 用生命豐富角色血肉
文 / 曾芷筠;攝影 / 黃宏錡
林書宇導演的國片《百日告別》以自己失去妻子的傷痛經驗為藍本,在電影中分別化為心敏(林嘉欣飾)、育偉(石頭飾)兩個角色,並讓演員以自己的經驗、想像填入血肉,使整部電影不只是一個個人的私密經驗。

導演林書宇與石頭都提及,不論是在拍攝現場,或是上映後的觀眾反應,《百日告別》已經大於電影本身,隨著人們漸漸開始訴說自己經歷失去摯愛的傷痛,它更像是一個相互支持、療癒的集體過程。【放映週報】特別邀請兩位演員對談,娓娓道來自己在人生中不同階段所經歷的失去、傷痛、與修復的動人歷程。

原本對彼此的印象?合作後有何改變? 

石頭:嘉欣就是女神啊!不管看她的MV或電影,都覺得是很超現實的存在,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合作。

嘉欣:好幾年前我去過五月天的辦公室,那時跟一個朋友約吃飯,他說要開個會,要我等一下,我下了車,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就被帶去他們辦公室了。一進去發現有很多五月天的海報、東西,不過他們在開會,我只好坐在旁邊的沙發瞎等。

石頭:雖然這次對戲的機會不多,但每次都很精華。我們私底下會聊家庭生活、小孩,也會請教她演戲的問題,她也會不藏私地跟我說,讓我覺得收穫很大。

嘉欣:以前當然聽過五月天的音樂,也知道石頭是吉他手,但印象中沒看過他演戲。我原本以為石頭是第一次演電影,我很希望他第一次演電影的經驗是美好的,因為我第一次拍電影時遇到的是許鞍華、梅艷芳、張學友,那個經驗太棒了!我第一次演電影是試鏡後才參與《男人四十》拍攝,沒有任何戲劇訓練。當然導演許鞍華與梅姐、學友哥的方法很不一樣。許鞍華導演不會說太多,感覺像是在觀察,反而讓我可以有比較自然的呈現。記得有場戲是與飾演國中老師的學友哥吵架後哭泣,但因為一直哭不出來,我跑到樹下一直踩枯葉,覺得很沮喪,沒想到學友哥過來,開始跟我對戲,幫我培養情緒,當我哭完,才發現劇組已經在旁邊很安靜地拍攝。這個鏡頭後來有剪進電影裡。我覺得第一次就可以遇到這麼好的導演、演員非常幸運,所以我很小心,希望可以在戲裡有很好交流,讓石頭覺得第一次演電影的經驗是美好的。

石頭:原來是這樣!如果我多演幾次電影妳是不是就不理我了(笑)?

兩位怎麼看自己的演技方法?

石頭:我之前演張震導的《尺蠖》裡的失業上班族,那個角色非常壓抑,是很封閉的狀態,必須用細微的動作去表現人物性格。《百日告別》有比較多情緒高張的時候,可以表現自己的想像,書宇導演也給我很大的發揮空間,感覺比較自由。

嘉欣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環境,她說拍攝告別式那場戲之前,她看到天上的一朵雲散開,感覺到悲傷,於是把那種情緒放在這場戲裡,擴散至全身細胞。這是她教我的,我很想馬上有機會再嘗試運用這種方法。

嘉欣:其實所有的技巧到最後都是沒有技巧。我當時在車上休息,剛好看到一朵雲,飄到我眼前時就散開了。很多東西,你不希望它來,它卻來了,要留也留不住,不在控制範圍之內,衝擊就是這麼大。所以我把雲的狀態變成我的狀態,但這種方法不是對每個人都適合。

石頭:應該說,演員要能去感受周圍的環境,當你把天線打開,讓每個細胞變成很敏感的存在,進入導演設計好的場景,每個細節的存在都會影響你。如果可以放開來,相信自己,就會得到導演或自己想要的東西。有時太用力反而得不到,自在比較好。

如何把真實人生中經歷的失去投射到角色身上?

嘉欣:我在開拍前剛經歷過父親去世,當你經歷過,它已經屬於你身體的一部分,你不會忘記。我十多歲時失去阿嬤,我跟她關係非常親,到現在我每次聞到樟腦丸、綠油精的味道,馬上就會想到她。她是潮州人,衣櫥裡會放樟腦丸。

嗅覺勾起回憶的方式非常特別,雖然她已經走了那麼久,感覺還是很近。我拍《百日告別》時,也投射了一些幫父親辦後事的情感記憶,我在處理父親後事時,必須同時處理很多現實的事情,沒有太多時間好好釋放悲傷,回到家又有兩個女兒。直到《百日告別》,終於不用那麼勇敢積極,在這個時間遇到《百日告別》,終於可以好好釋放悲傷。

石頭:我只有在多年前失去爺爺,我跟他不算很親,沒有真的感受到深刻的離別。這幾年,我變得非常重視家庭,如果家人要求我不要再玩音樂、演戲,我一定會放棄,把時間拿來好好陪小孩一起成長。我只要想像他們可能離開我,就會覺得非常痛苦悲傷。我很害怕死亡,但不是怕自己死,而是害怕家人離開。如果人死後有靈魂,我可以感覺到小孩、妻子靈魂的悲傷,但又沒辦法撫慰他們,那該怎麼辦?我能做的只是在有生之年盡力陪伴他們。我時常夢到奶奶死去、小孩意外離開,但這些我沒跟他們提起。

 

 

 

 

您們提到失去長輩、伴侶、小孩的不同經驗,意義其實很不同。

嘉欣:小孩畢竟是身上的一塊肉。我完全不敢想像!我先生大我很多歲,這幾年他開始吃素、健身,因為我警告他:你不可以比我早走。我很任性,覺得不准、不可以、不行、不要(笑)。

石頭:我會想像我該怎樣承受這些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不管是意外或生病,好像都能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但是與伴侶的關係很特別,比如嘉欣會說「你不能比我早死」,當兩人定下誓約,好像身體被切成兩半,另一半屬於對方,如果失去了另一半,要怎麼活下去?我覺得失去伴侶可能是最痛的。

嘉欣:心敏的未婚夫雖然走了,但她依然活在那個時空中,比如她會看他看的漫畫,用他的食譜做菜。以前她是不需要自己動手,都是未婚夫煮給她吃的。她自己完成兩人的旅行,都是為了他。我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兩人在片中都有床戲,雖然嘉欣的部分後來決定剪掉,請談一下這個經驗?

石頭:書宇希望這部片是個溫暖的陪伴,台北電影節之後聽到很多反應,很多人會集中討論這兩段,好像只會注意到其中的道德部分。書宇不希望焦點在這上面,剪掉一場反而留一些想像空間,但情緒還是完整飽滿的。

拍攝那段床戲,我覺得是很困難的,因為它不是歡愉的性愛,我要放什麼樣的心態?是後悔?思念?而且沒有台詞,只能用臉部表情去表現。我們也拍了妻子的畫面,但後來沒有放進去,但妻子的畫面幫助我很大,他在做愛的時候是透過這個對象投射了許多對太太的複雜情緒。

嘉欣:我那時也很擔心這場戲,因為這場戲之後,緊接著就是心敏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心敏失去未婚夫後,時常都在想這件事,只是時間點的問題。我怕觀眾會誤以為心敏自殺與弟弟的床戲有關。我也與導演討論尺度問題,但如果還要脫衣服,有點太符合一般的想像,帶有目的性。心敏一直覺得沒有人可以了解她的痛苦,直到他弟弟出現,他們以前的共通話題都是哥哥,哥哥走了後,兩人之間好像變得有點尷尬。當心敏看到他身上穿著那間皮夾客,覺得終於遇到一個人,跟她有著同樣的痛苦。於是心敏很自然走過去要抱他,想安慰他,發生性愛是沒有預期、沒有目的性的,所以後來決定穿著衣服就直接來。

我記得拍完第一個take,導演說:「妳怎麼看起來那麼痛苦?」第二個take試著不要那麼痛苦,不過最後還是用了第一個take。這場戲被剪掉,我比較替書豪不平,他為這場戲做了很多準備,拍這場戲時對我也很細心。

 

 

您們覺得這兩個角色在電影結束後會如何活下去?

嘉欣:心敏想結束生命時,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還是沒有辦法;後來又看到了國中老師寫的卡片,也算是未婚夫留給她的一段話,從中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我覺得心敏最終會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但如果是我,我想我可能會移民,完全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石頭:我覺得育偉應該會去學鋼琴,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學他太太彈的曲子。育偉在片中設定是一般上班族,因為是小家庭,所以在旅行社中擔任主管。我們也設定了兩人是怎麼相遇:太太在樓上的音樂教室教鋼琴,所以他們是在大樓電梯中認識。也因為心敏最後去了沖繩,與旅行社產生了某些關連。

嘉欣:我跟導演沒有花太多時間聊角色本身,我來台灣後直接進入拍攝,所以我都在香港先完成相關功課。關於一個角色,劇本裡面都有很多線索,就像拼圖一樣,慢慢把一個角色的樣貌捏塑出來。導演放手讓我們去演,他說:妳一定比我更了解心敏這個角色,包括心敏在片中所穿的衣服,都是我自己準備的。

石頭:塑造角色的過程是我最享受的部分。從《明天記得愛上我》跟陳俊霖合作開始,與夏于喬一起塑造角色相遇、相戀的過程,可以讓我更了解這個角色,因為旁邊會有人跟你一起檢視。比如說演《尺蠖》時,如果我動作太大,張震就會說:「石頭跑出來了,這不是我要的角色。」

與林書宇的合作,我們在建構育偉時使用了很多符號,但影片中不一定有出現,例如育偉訂閱的雜誌、書桌上的重型機車擺飾,育偉有自己的興趣,是比較陽剛的,所以他會喜歡重型機車、皮衣之類東西。書宇也給我一個很視覺的符號,他說,育偉是一隻犀牛,平常溫順踏實,但情緒爆發、生氣時是很恐怖暴力的。這些元素在我心中轉化成這著角色。不過我覺得自己不像犀牛,比較像長頸鹿,喜歡很抽離地看著這個世界。

嘉欣:身體的反應會觸動你的情感。比如說,車禍後我與未婚夫遺體在電梯裡那一幕,拍攝前,我一直看著特效化妝師幫我化的傷口,覺得力道可能是從右邊來的,於是臉部的肌肉自然會扭曲,變成大小眼,身體也會縮起來,變成一個受過傷的身體。從電梯出來,妹妹過來抱我時,我整個人像是腿軟一樣,想要癱下去。

運用狀態對演員來說很重要。在高雄拍告別式、殯儀館的戲時,我一整個禮拜都失眠沒睡好,有天早上起床後還吐水。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想抵抗它,覺得我要工作必須狀態很好。但現在我不會抵抗,而是反過來使用身體的疲勞,讓它去幫你演出,把那種失眠、疲累的狀態放在那場戲裡面。能當演員,是我這輩子很幸福的事情。

嘉欣隔了幾年復出演戲,有何新的體悟?

嘉欣:停了五年再度演戲,我現在覺得演戲不辛苦,很奇怪地。以前演些沈重的戲,會覺得幾乎快承受不了,可能因為沒有其他方法;現在覺得,愈沈重的戲反而要愈輕盈。這五年我經歷結婚、生了兩個女兒,也經歷失去父親,這些體驗讓我變成一個更豐富的演員。過去五年間,我雖然沒有演戲,但一直都有在上劇場課,包括去法國、西班牙、馬來西亞進修。我覺得演戲就像做運動,必須不停訓練肌肉,當戲來了,就可以馬上進入狀況。演《百日告別》感覺並不生疏,而是像回到家裡那樣熟悉。

今年暑假,我剛拍完一部片,是與學友哥繼《男人四十》後再度合作,我當然已經不是當年的學生,跟他對戲沒那個害怕了,飆戲就變得很好玩。

石頭:關於演技,我聽嘉欣分享了很多,覺得她經驗這麼豐富還不斷在進修。我也會想去專門教戲劇的劇場學習,對我的演員生涯來說,我才剛開始。我很喜歡戲劇,未來會繼續嘗試。我很想挑戰動作片,因為目前演的都是比較安靜、壓抑的角色。

 

 

與林書宇導演的合作經驗?

石頭:這次書宇刻意想要突破自己,不管是劇本或製作過程,他都可以很自由、自溺。我們對他說:你想怎麼拍就怎麼拍,我們都支持你,但他反而用另外一種方式,放手讓所有人去幫他。我想,他可能知道,悲傷不是只有他有,其實所有人都有,劇組裡很多人帶來自己的故事,訴說他們怎麼經歷這個過程。角色最後也會有自己的療癒過程。一開始,育偉把鋼琴搬到房間裡,不想睹物思人。書宇問我:「如果育偉要做一件事,表示已經走出來了,你覺得他會做什麼?」我說:「我想育偉會把鋼琴搬出來。」書宇就接受了,原本劇本裡沒有這一段,《百日告別》得到很多回應,因此變成每一個人的故事,已經超越了一部電影的力量。

嘉欣:這次拍《百日告別》,沒什麼人來探班,現場也沒有人在嘻嘻哈哈。導演之前拍片時習慣全部畫好分鏡,但這次他試圖打破,不用熟悉的方式來拍,也許是因為這個題材離他太近。所以他選擇多觀察演員和周遭環境,不那麼控制狂,一來是比較放鬆,二來是可以多觀察其他的事物。

最喜歡的一場戲?

石頭:我最喜歡嘉欣跟老婆婆走上樓梯的那場戲。剛開始接到劇本時,我們都比較喜歡對方的角色,因為我喜歡把東西藏起來的力量,心敏這個角色身上有很多隱喻。老婆婆在爬樓梯時,說了一段心敏聽不懂的話,雖然字幕有打出來,但我更喜歡不要明說,讓人事後才發現,原來是一段這麼有人生哲理的話。

嘉欣:我最喜歡自殺的那場戲。那天我自己帶白酒,從煮魚、磨碎藥丸、等待烤魚、吃掉,我記得那天的心情很平靜,甚至有點愉快。書宇問我:「妳確定要這樣演嗎?」我說:「對!就是這樣。」她竟然這麼平靜,一點都不痛苦,心敏到底心裡在想什麼?

其實這場我有欺負導演,因為我不給他其他選擇(笑)。作為一個演員,我對導演是很壞的。因為他很喜歡,但又不解,而我也不告訴他理由,只是謝謝他最後選擇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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