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487 2014-12-10 | 影人 |
城市與愛情的設計遊戲
專訪《相愛的七種設計》導演陳宏一
文 / 謝璇;採訪 / 洪健倫
走過《花吃了那女孩》青澀、唯美的女同志戀情,藉由《消失打看》緬懷大學時代的臺北印象,陳宏一導演的新作《相愛的七種設計》不只證明了己身自廣告、MV跨界電影的雄心,也巧妙將「設計」與「愛情」結合,以七個來自不同背景的設計師,在一個狹小的工作室,抑或擁擠的臺北城內,描繪當代都會男女的故事。

2011年劇本開寫,但在正式開拍前半年,陳宏一才真正領悟設計的真諦--不只打造一件作品,連塑造完美人生與愛情,都需要精心設計。期許自己能在簡單的敘事結構裡說出深刻的故事,《相愛的七種設計》裡的七個主要角色位居各不同的身份——老闆、業務、設計師、客戶,以及不同生活背景——混血兒、中國人、老鳥與菜鳥,豐富的交鋒幾乎激盪出超越七七四十九種的變化與可能性。超越《花吃了那女孩》四部短片的初步嘗試,自《消失打看》雙線進行同步敘事,《相愛的七種設計》挑戰更絢麗的結構,也測試臺灣觀眾的接受度。七個主要角色,以看似相互矛盾,卻又相對呈現立體感的角度,交織反映出當代臺北的故事。縱錯複雜的關係網路與看似自言自語卻又相互輝映的對白,仿若剖析了現實生活中,在以自我為中心的宇宙被忽略的他者的經歷。

《相愛的七種設計》在結構上也有其新意。大量的對白瞻仰伍迪艾倫(Woody Allen),「後設」的敘事方式則再度呼應「設計」這個主題,解構了電影創作的設計成分,將演員的演員身份剝除,逃離設計,「安排」他們在「設計好的橋段」中「詮釋」「真實」的自己。說來矛盾,卻是本片最精彩且巧妙的段落。保持玩心,無論是旁白、角色與旁白的「對話」,或者接近片末的「出戲」橋段,在敘事結構的玩味上,實際操作採取模仿紀錄片的形式,大幅讓演員自由發展,要求攝影師臨場發揮;陳宏一也明言是想刺激觀眾的思考。本期放映頭條邀請了陳宏一導演,和我們分享他這次如何把玩「設計」,也請他談談這次和主要演員的合作過程,其中更包括這次入圍金馬獎最佳新演員,並在大銀幕上有亮眼演出的許瑋甯。

《相愛的七種設計》以臺北獲選2016世界設計之都的新聞開場,開宗明義告訴觀眾:設計在台灣正夯。但台灣社會大眾或政府當局,似乎不真正了解「設計」兩字的意義。對你而言,「設計」是什麼?

陳宏一(下稱陳):設計是我一開始在做這個片子的中心想法。可能我前一部片做了臺北的消失,我慢慢觀察到,好像這城市很多東西不見了、很多新的東西冒出來,新的東西必須要有設計才是新的。從2011開始弄這個劇本,那幾年台灣瘋文創、瘋設計。如何跟這樣的議題結合是好的?這是一開始的想法。

《消失打看》票房有點不好,那時候我常常去誠品逛。可能《消失》我在構想的時候太尖端了,去談一個抽象的哲學議題,可能普羅大眾不太懂。我常常去誠品看人,發現原來有這麼多人去逛誠品,就只是一般普羅大眾,也不是很高深的人。我覺得是不是可以拍一個電影吸引這些人來看?我在想到底該怎麼做。我覺得主題應該是大家生活周遭的事情,設計就是大家最常接觸到的,不要那麼尖端且有趣,並且安插我感興趣的東西,所以用設計去做這個片子。

劇本弄了兩年多,一直在想設計是什麼。後來拿到輔導金,正式開拍的前半年,我終於懂了設計是什麼。我覺得設計跟愛情都是一種欺騙。這欺騙可能是善意的欺騙,政府告訴我們我們的城市、未來生活會怎麼樣,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東西才能達到,都是規劃好的東西,這些可能是善意的欺騙,告訴你未來的生活會更好,舊的東西拆掉新的東西會更好、改善你的生活。或者像愛情,我去追求你,可能是先把你騙過來然後在一起。但在一起之後能不能長久的相愛?我覺得是一個問號。設計之後是不是美好?我覺得也是一個問號。後來我就從這個觀點重新檢視劇本,希望把這個主題講得更白。在這些角色、城市、相愛裡面,實際上可能都是我先來騙你,騙你後怎麼樣就不知道了。我覺得設計是一種善意的欺騙。

那麼,設計師在本片的角色是什麼?

陳:為什麼會覺得欺騙,為什麼用了七個人,用了不同的設計觀點,有不同設計是對設計的想法。七個角色分別有老闆、業務、設計、客戶,也有老鳥菜鳥。每個人在身份角色上扮演的立場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很不一樣。我希望整個片子能就每個人的觀點去看事情。當每個人從自己的觀點看事情,都會覺得對方是錯誤的。反過來看,每個人的觀點又都是正確的。

為什麼我用了很多設計師?做這個片子我去研究了很多,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設計的想法、派別、觀點,每個設計師實際上都設計出很棒的東西,也都會詮釋他們對設計的看法。每個人講的跟設計出來的東西都是對的,而且都很棒。可是這個人講的跟那個人講的,是180度矛盾的。其實有很多看法可以去看事情,一個城市也有很多可能性跟不同的方式發展,到底哪個是對的?其實很難講,你不知道,就看要從哪個角度接受。回到剛剛講的善意的欺騙,可能大家都不是惡意,但因為自己的理解、價值觀,可能你被迷惑了,偏執在某種觀點上而去做。這樣的做法可能會影響到跟你理念不同的人而發生衝突,誰有權勢好像就可以決定,但實際上大家好像很少為了對方設想。我覺得設計師跟大眾的關係很矛盾,每個人都只能站在某個面向去看事情,而無法全面。不管你說自己多全面,但絕對不可能。你可能只是在你所學習、信仰的東西裡面去看事情。

回到這個片子,我也無法去講一個絕對的「設計是什麼」,哪一種「設計跟大眾的關係」是對的。我覺得都對,就看你要面對怎樣的大眾。如果講政治的話,你要面對比較支持中國人身份的,那就是某種想法。跟台灣的關係一樣,都是在極端的面相,大家不會設身處地為了對方想,沒辦法解決問題。

但設計有一個好處,現在流行混搭。你可以喜歡極簡的、華麗的,我可以喜歡完全功能取向的,也可能只喜歡以好玩為主的。設計可以混搭,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單純、一種信仰,你可以喜歡很多種事情。你可以度假享受很休閒的東西,回家享受清教徒式的生活。我覺得設計比較好,政治又有點太嚴肅了,非黑即白,不是那麼有趣。 

圖:《相愛的七種設計》不只談設計師的職場,也拓及到人際關係與都市開發,讓觀眾看到「設計」時常是一種善意的謊言。

這個劇本以設計出發,不過後來加入了一些其他的主題,包括了愛情。《相愛的七種設計》跟《消失打看》一樣,都有三角戀的元素,這是你比較感興趣的主題嗎?

陳:我沒有感覺自己對這個特別有興趣。可能要回到為什麼想做這個片子。從第一部片《花吃了那女孩》,我做了四部有點相關短片,因為是從過去拍廣告、MV,第一次要拍長片先做這樣的嘗試。第二部片《消失》,那時候試圖說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我也希望不是那麼單純的故事,所以我用了兩條線交錯,讓兩組人進行。可是我覺得這些東西對現有的電影觀眾而言都太過特殊,一般人還是希望追尋著一個簡單的軸線,所以做起來就有點辛苦。

到了想要做新片的時候,我給自己一個功課,要怎麼在簡單的敘事結構裡面講故事。我希望講一個在封閉團體裡發生的事情。那時候我看了一部大陸小說《推拿》,最近婁燁導演改編成電影。那時候不知道要改編,但我非常喜歡那個故事。故事發生在一個按摩院,我覺得按摩院對台灣的觀眾也不太討好,所以把它轉到相反、極端的設計公司。大家都覺得很光鮮亮麗,不知道裡面在幹嘛,但其實是跟按摩院一樣的,很黑。盲人可能看不到,但用聽的去感受每個人內心的想法;設計師應該更敏銳,他們的敏銳讓我們感受到更黑暗的事情。用一個設計公司裡面幾個人發生的故事,但我又不想那麼單純,就有點像《推拿》那樣,從一個人的觀點到一個人的觀點,圍繞著每個人的觀點去看故事。同樣的事情,A看的跟B看的一定不一樣,我可能只看到某些面向,但這些面向在另外一個人看來會理解成那個樣子。要把這樣的團體裡面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例如業務上的東西,接案子跟客戶發生關係,這個片子還是希望用愛情做包裝。這個故事裡會發生什麼樣的愛情?年輕人的愛情、打滾過的人的愛情、客戶跟公司美女之間的愛情。

而且這些都是從真實生活工作經驗來的。那時候覺得拍這個電影會很有趣,因為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講我們工作圈的故事。有一個女創意總監,長得非常漂亮,很多客戶都很想追她,就發現丟案子來這個公司請他們做,客戶也會偷偷地想約她喝咖啡。當他們去客戶端提案的時候,這個客戶對她笑到底是同意她的想法,還是只是想要追她?她的角色要回應這個笑容,或是拒絕所有邀約?我覺得這是一個身份立場跟愛情混雜在一起就會很有趣的事情。因為這個,再把我們原本想的七個人的關係、設計公司,發展成劇本。在參雜著真實發生在廣告圈、廣告公司內的事情,我覺得這些事很有趣的。把廣告圈放進來,也把很亂的愛情關係也放進來。

為什麼櫃檯或業務一定要是美女?老闆會要求女生面對客戶時一定要穿短裙。很多美女或創意,姿色不美的時候都要穿得比較露,開會的時候要趴著(笑)。有非常多有趣的人際關係,要怎麼巧妙利用,這也是設計的人際關係。有時候不見得是憑本事,關係可能更重要。就像整個政府或這些都市,你會覺得怎麼那麼爛,有才氣、設計很棒的人為什麼都不能去做?總是那些人做得很爛的人。

圖:《七種設計》以可口的愛情包裝導演所想探討的人性與職場現象,包括男性對於女性的好惡如何影響兩個單位間的合作關係。

剛剛談到的人際關係都可以在Doris身上看到。當初你好像看了許瑋甯的角色日記大為震驚,也因為這樣改變了Doris的角色設定。可否先談談Doris原本的設定?

陳:劇本發展很久,最後的角色與結局實際上都是後來覺得故事不應該那麼通俗、happy ending而修正。最早,我們設計Doris最後像很多其他角色一樣,要找到真正的自我。經過這些劇情的安排之後,她重新出發,讓觀眾有所寄託。但這樣太不合乎實際生活了,所以一直在修正,那時候因為《消失打看》參加很多影展,在國外影展看了很多電影,發現好的電影常常是最後要給看的人一個很獨特的經驗,電影可能前面不需要怎麼樣,但最後一定要有一個很驚人、很shock的東西,所以就很努力經營結尾,重新設定Doris內心的狀況。

Doris的內心狀況改變,是剪接的時候才更改的嗎?

陳:不是,是開拍半年前,我剛剛講到「欺騙」這個主題進去的時候。每個人都不是大家想像的那麼單純,背後可能有一些你不知道的過去,會影響一生的性格。後來就想,她可能曾經是一個孤兒,造就她需要別人關懷、保護的個性,可是又可以非常獨立的自己生存。

可是因為前面劇本沒有那麼完整,所以我們跟演員開始工作的時候,我們就說了我們的想法,希望他們讓這些角色有更豐富的過去,所以請他們寫角色日記,重述電影裡面沒有發生的事情。每個人都用打字的,只有許瑋甯手寫了三大張,把過去在上海跟法國男友、跟霸子(莫子儀飾)、對愛情的看法,以及在片子最後為什麼發生了一場意外,以及自己的內心都描述得很好。也因為她的描述,讓很多劇情的詮釋更紮實。例如原本有一場戲,我原本只希望她跟小莫吵架、打架,然後男生落淚。我們原本只是寫了一些情緒上的台詞,但他們把過去兩個人曾經的相處、為什麼分手以及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寫得非常明確,讓我們知道原本我們不知道的東西,並且演出來。我覺得這個劇本像集體的創作,我們跟編劇做了比較結構的東西,找一些唱片公司、廣告公司的朋友,就角色可能會講的話修改,讓它更生動、真實。坦白講,廣告公司的人嘴巴可能很賤,要怎麼賤,加了很多分,把說話方式放進來。是這樣調和成這樣的片子。許瑋甯他們進來就重新讓這個劇本、角色有了更多的生命。

也是因為演員進來,例如白梓軒、小莫,他們的詮釋讓這些角色變得很迷人,不是很刻板的富二代或癡情男。在片子最後,我們讓他們兩個同樣詮釋一個角色,都是他們給我的感覺我才這樣做,原本的劇本可能不是這樣子。我很想看看白梓軒去演霸子會是怎樣子,做了一點嘗試。

圖:許瑋甯為演出Doris一角做足功課,她的角色日記也讓原本描述有些抽象的劇本有了更紮實的基礎,讓演員們在詮釋時有更清楚的出發點

最後出現小莫、白梓軒、許瑋甯三個人談論這場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以觀眾的角度來看,這比較像是一個結尾,這產生了另外一個意義,也讓整個電影在故事敘事上產生很不同的感覺。

陳:我希望能有點呼應,這也呼應到前面鄭有傑扮演的計程車司機,在車上跟黃璐(飾演Emma)講的一個故事。兩個男人在追一個女生,到底女生會選擇哪一個?是體貼有才氣,或富有的人?黃璐說她會選有錢的,但現實生活卻似乎不是如此。很多事情都是很矛盾的,很難就現實的認知去覺得「就是那樣子」。

除了「欺騙」之外,還有兩個我覺得很重要的。愛情可以設計,感情不能設計。愛情可以設計讓我愛上你,但感情這種長久的東西是不能設計的,真的你要喜歡對方才能有。生命是不能設計的,可是生活必須設計。生活中的一些小東西可以讓自己過得幸福,可是生命不能設計,出門被車撞是你沒辦法設計的。在寫劇本的時候,有這兩個東西我希望在影片中能傳達。感情這個東西真的設計不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嫁給富二代,但突然愛上了,真的避也避不了。設計也是,東設計、西設計,卻因為一個火災都要重新開始。

Emma(黃璐飾)這個角色非常討喜。當初在劇本裡就是一個上海女孩嗎?

陳:是後來找到黃璐這個演員才改成上海女孩的。在拍《相愛的七種設計》前跟她拍了一部微電影以及一部MV,也一直有聯絡。大家對她的印象可能就是大陸人、老外很喜歡的中國明星的樣子,但這都不是我電影裡的樣貌。她相處起來非常有趣,人很好玩。那時候問她要不要參與這部新片,她一口就答應了。

原本還在想她要演什麼角色,後來決定是Emma。她在台灣住很久,也演了一些台灣人,她演《雲的模樣》(2013,David Verbee)是一個台灣女孩,她說自己也滿台灣的。接觸久了之後,我覺得她仍然沒辦法是一個很道地的台灣人。她如果要演這個角色,就重新設定成一個非常國際化的中國人,她經歷很多,因為嚮往台灣來到台灣,後來來到臺北。

黃璐也曾經跟謝駿毅導演合作《對面的女孩殺過來》(2013)。你是在她跟謝駿毅合作前就先談《相愛的七種設計》的合作了嗎?

陳:對,當初在溫哥華影展認識她。她有一次來台灣我們碰面,剛好我有一個微電影要在台灣拍,希望有一個中國女人的角色就找她演。當時她演了三個階段的角色,從高中生、大學生演到結婚生子。鏡頭架在她前面,她一演就很有感覺。她非常喜歡《花吃了那女孩》,很想跟我合作,《相愛的七種設計》劇本出來就跟她談。她拍完《水餃幾兩》才拍這個,當初沒有看過她在《水餃幾兩》的樣子,只看了《雲的模樣》,她要演台灣人還是會穿幫。

不過角色調整滿好的,雖然還是有中國人的感覺。

陳:這個角色也跟整個台灣的縮影很像。台灣有很多的原生台灣人、混血兒、香港人、中國人來台灣,不會是單一的就是「台灣人」,多少反應了我們在生活裡常會碰到的人,也滿真實的。

圖:黃璐繼在《對面的女孩殺過來》中擺脫其在中國扮演的苦旦之後,再次在本片之中展現她活潑的一面,而她在拍攝本片之前也早已和陳宏一有過多次小規模合作,雙方一直希望可以合作長片。

除了兩外女主角之外,也想請你聊聊莫子儀。方才提及在寫劇本的時候找了許多其他業界的朋友,一起修正角色的措辭以及語氣。小莫私下比較謹慎、木訥,但劇中卻是比較痞的角色。請問跟小莫合作的情形?

陳:跟莫子儀合作也非常久,《花吃了那女孩》有一場戲也請他來。那場戲他的老婆是一個「婆」,突然這個「婆」去找前女友,一個T,他們要三方談判。當時他看完劇本,並不認同這個角色,認為這個角色面對他的老婆,在這個時候不會講這些話。那時很尷尬,因為我們很想找他演,他說會嘗試改一下劇本。過兩三天改好後,寫得也非常長,不過電影裡面不能讓他講這麼長,只好騙他就這樣。前面二分之一是我們給他的,後半段是他自己加入的一大段,是他自己詮釋這個角色以及關係。那一場是他們去喝酒,他說他沒辦法喝酒,可是演的時候就真的要入戲,他有喝,感覺整個人是醉的,演得非常好、很像。那場戲是每個角色都要記住所有細節動作與台詞,我們有三個角度,每個角度都要一模一樣,在剪的時候都要非常準。他在有點茫的時候還演完,他自己醉倒了,另外兩個女生看著他醉,他真的醉了,他是一個很有趣的演員。

我找他拍過兩個微電影,《愛情簽證》他演旅行社領隊,跟簡嫚書有一點愛情關係。他詮釋一個領隊,實際上我們沒有跟他講太多,他自己都做好功課。跟這樣的演員合作真的很舒服,他會幫導演設想很多,會進到角色去,在那個狀況下會變成那個人。一cut一出戲,又回到木訥、安靜的人。

後來找他拍一個兩地戀的男生,到非常偏僻的地方當工頭。後來想到我們要拍一場戲,讓他跟下面的工人開會談事情,突然他真的像一個工頭。我覺得他滿容易進入角色,《七種設計》找他,他也提出非常多疑問,他覺得沒有這樣的經驗無法詮釋,所以我們幫他安排了實習的機會,讓他們實際去設計公司看他們怎麼生活,請他們跟設計公司的人聊、接觸,讓他們更接近這個角色。

至於痞痞的,我覺得有些東西需要從造型著手。大家可能會覺得他比較文青的樣子,但設計公司要有很大的改變,要讓他感覺帥、時髦、偏執某種東西。就像黃璐,怎麼把大陸的樣貌洗掉,讓她像從國外回來的樣子,所以我們幫她剪短髮並且染金。造型會讓這個人接近我們的想像,他們本身也是好演員,更容易詮釋。

圖:每個角色接任真詮釋的莫子儀在本片之中扮演和他內向本性相去甚遠的雅痞設計師,也特地進設計公司實習,熟悉角色的生活環境。

許瑋甯、黃璐、莫子儀在茶水間有一兩場戲,設計非常有趣,讓他們在空間中對手、走位,並且從兩三個機位去拍。當初如何發想這樣的安排?

陳:茶水間是公司裡最容易發生私密事情的場合,茶水間一定要發生事情,例如勾心鬥角,把東西全部爆發開來。我們在找景、陳設的時候,希望把封閉感、私密的地方做出來,我覺得好像可以再封閉一點。其實已經非常窄了,兩個人必須錯身才能過,但我覺得要更長一點會更有趣。我們是實景拍,所以攝影機沒有可以更退的角度,我們跟攝影師已經貼到最邊邊、最牆角去拍。

好玩的是,我故意在電影裡安排了兩場戲,都是這三個人在茶水間發生的事情。這兩場還有一點呼應。第一場是許瑋甯跟莫子儀在這裡面,因為要讓觀眾知道過去以及現在的事情,一定是在一個辦公室的角落,實際上這種地方又是最公開的,就像所有辦公室的八卦每個人都知道,其他同事在外面都知道他們在幹嘛,最後是黃璐衝進來,三個人亂成一團然後結束。第二場是許瑋甯跟黃璐在裡面,因為經過一些事情已經超不爽,她們在裡面好像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後來安排莫子儀進來,三個人在裡面撞來撞去,最後一個人撞出去。在拍那兩場戲時我們都非常開心,因為很好玩。這麼一個小空間你要怎麼動作,大家玩得滿開心的。空間那麼小機器又只能這樣動,演戲還要配合攝影機可以看到的部分,我覺得是非常好玩的兩場戲。

這兩場戲大概花了多長的時間?

陳:大概三、四個小時。整部片花了二十四天拍攝,就現在國片拍攝而言算滿快的。第一是因為預算只能控制在這樣的時間內,拍《消失打看》有時候覺得時間太充裕導演會想太多、拍太多,不一定是正面的,因此希望下一部電影可以控制在一個月內。我很喜歡的導演,例如日本園子溫、韓國金基德、香港彭浩翔,這三位都是快手,十幾天就拍完一部電影,也很精准、非常好看。我想給自己這樣的訓練,如何在精准、正確的時間內完成,自己要想得很清楚。拍片的節奏是一個接一個,所有人的士氣也比較不會起伏,希望可以一直往前衝。

電影幾乎是按照劇本的結構剪接,應該是沒有多拍,看完覺得對原本劇本的想像好很多。這電影比較特別,幾乎都是對白,如果沒有對白可能會感覺空間比較多,需要配合景,剪接會比較困難。但這部片比較多對白,幫我們翻譯英文字幕的人就說這是他以前翻的電影的兩倍。當時我希望可以做一個比較Woody Allen的電影。

圖:本片在狹窄的茶水間安排三位演員對手走位,對演員與工作人員都是有趣的挑戰

不過電影中也有非常多台北市的空間。《消失打看》處理的是臺北某些建築或歷史的消失,《相愛的七種設計》談的是臺北的設計。你對臺北市的情感,或你覺得臺北市是一個什麼樣的都市?

陳:《消失打看》記錄了我從上大學開始接觸臺北市,一直到拍的當下的變化。大學時著迷的臺北市好像都不見了。用《消失打看》回顧了我在臺北上大學最快樂的時候會去的地方,例如公館臺大附近、光華商場、大安森林公園之前的眷村,結合在電影裡面。當時我們找個一個導演做紀錄片,希望可以去談唱片、CD的消失,跟他討論「消失是什麼」。我們得出一個節論,消失跟大自然一樣,會一直循回。《消失打看》好像是在緬懷大學時我對臺北的記憶,想去記錄美好的。但我覺得應該繼續往前,而不是停留在某一年對臺北的看法,應該要嘗試找到正在前進的臺北到底是什麼樣子,所以希望用設計的觀點去看這個城市有趣的地方。

電影最後我們用動畫、CG呈現我們希望看到的未來臺北。這個臺北很新、很設計,卻像怪物一樣浮在臺北的上空。臺北變成一個我們不太認識的怪物。慢慢發展到現在的版本,臺北市一個雜種的東西,包括建築物、宗教、文化,在這個空間內可以看到清真寺、中國或日本的寺廟,我覺得臺北是一個滿雜種的地方,沒有臺灣的文化在裡面。包括要談文創,但到底屬於臺灣的文創是什麼?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號。這樣雜種的東西,我們生活在裡面,我們要享受它,都可能變得很好。

拍完這部電影,去年六、七月的時候,我們幫臺北市觀光局拍了一個短片,我們訪問了非常多人。臺北真的很醜、很亂,幾乎所有人會罵它,但還是會喜歡它。有一個就說,如果你出國一陣子,卻會馬上想要回到這裡。這個地方的好可能不是具象的,而是某種情感的東西。慢慢的,更多人因為喜歡它,好像勢必要對這個地方有些貢獻,有很多地方變得更好。例如我們拍片,以前真的很痛苦,找不到很棒的場景或角度,但現在好像每個地方都很不錯。

你總是能夠在這樣的場景之中找到很好的角度,拍到一個我們沒有想過的畫面。

陳:劇中的七個人,有一個部分是希望這些人都會對這個城市罵髒話。例如許瑋甯,可能是一早出門,摩托車的煙讓她罵髒話。一個很現代的大樓,但是前面停滿了亂七八糟的摩托車。我跟攝影師說鏡頭拉長,慢慢panning,累積起來非常有味道。例如全聯先生(邱彥翔,飾演Mark)因為沒有禮讓行人被警察攔下來,他罵了髒話。這想反映的是,我覺得在台灣還滿可悲,要做得有美感,其實是大眾比較沒辦法接受,大眾的文化、道德或基本美學教養是不夠的。在國外走在街上根本不用躲車子,都是讓行人過,在台灣沒有這樣的訓練,可是政府還規定要禮讓行人否則要罰錢,所以故意安排的這段。要談設計,實際上還很遠。歐洲是幾百年、幾千年的熏陶,歷史、美學的東西,讓他們隨便一做就很有sense。但在忙忙碌碌的台灣,要搞設計都是很虛假的,不是從內在出發的。回到世界設計之都,那就更可怕了,那些官方的海報多麼沒有sense甚至是抄襲。官方都這樣,那小老百姓怎麼辦?

往好處想,或許是臺灣正要開始注意到「美」這件事情。以往都是以求生存為首要目標,但下一代站在另一種基礎往前走,才有餘裕思考生活怎麼可以更美。

陳:所以政府不應該只是辦世界設計之都,小的美學訓練更重要,讓你有厚度。就像最近看到高達在坎城的電影,可以在法國大戲院一天連上十場,到底是什麼樣的觀眾、什麼樣城市的人可以看這樣的電影?在臺灣是不可能的。一環扣一環,很多東西要從基礎去做。

圖:陳宏一的作品一向關注台北都市空間的變化,本片也短暫插入了和都更議題相關的橋段。

《相愛的七種設計》敘事方式非常特殊,有許多後設的手法。例如一開始有旁白,後來又跟旁白對話;原本以為要花絮了,卻又巧妙地導回電影本身。就演員在聊戲這一段,為何想要這樣安排?

陳:最簡單來說,這部片子在談設計,很適合把「電影是設計的一部份」的概念放進來。角色也是我們設計出來的,用演員詮釋。而演員跟角色之間的關係有多遠?演員可能私底下是一個樣子,詮釋角色時是另一個樣子。例如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很土的設計師,但作品卻相差很遠。這之間很難界定的,而不是這個演員就是這樣、這個設計師嘴上講的道德正義跟行為就要一樣。為了凸顯「電影也是一種設計」,片頭就把「劇本」放到銀幕上,接著再讓「真實的演員」詮釋一次。

拍電影要有一些好玩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只是講一個故事,不是我喜歡的事情。怎麼玩、怎麼嘗試、怎麼讓觀眾跟著這個「玩」而有一些思考,其實滿害怕觀眾會大罵導演(笑)。有一些發行商說這段對臺灣觀眾很危險,是非常挑戰的。這是一個兩極,一般喜歡好萊塢的觀眾受限於既的觀影模式,可能會覺得被導演耍了。但也有人覺得這年代大家很多電影都看過,例如《全面啟動》一層又一層的敘事,也會去想到底發生什麼事。觀眾不應該這麼笨,應該有自我思考。還是希望好玩,讓觀眾有shock,再回去電影,讓觀眾思考真假、到底在看什麼?又有兩個演員演同樣的話,到底在演什麼?希望讓觀眾思考自己在什麼樣的觀影經驗裡。

演員聊自己的角色這個安排,是劇本原本就有的嗎?

陳:是,並且引起很大的爭議,反應非常兩極,有些人完全沒辦法接受,有些人則喜歡。

拍攝的時候,機位或鏡頭都有先安排好嗎?

陳:我們希望模仿紀錄片的方式,我們讓演員能夠講到幾個重點,之後讓演員自己發展。用雙機抓,攝影師跟演員要自己去玩。這段承載著一點點意義以及趣味性,因為要過渡的之後的發展,要有任務性。

請問導演希望如何向《放映週報》讀者推薦《相愛的七種設計》這部電影?

陳:不管喜歡或不喜歡、愛或不愛臺北,都應該來看《相愛的七種設計》。臺北市一個獨特的地方,世界上可能只有這裡這麼醜這麼亂,人又是這個樣子,大家還天天撞來撞去希望能爭些什麼。如果來看,應該會滿有感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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