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上下的台灣觀眾,對泰山的電影記憶,應該普遍來自1997年布蘭登費雪演出的諧戲版《森林泰山》(George of the Jungle)與1999年迪士尼動畫《泰山》(Tarzan)。不過以泰山為IP的電影,其實已有百年歷史,最早溯及1918年,好萊塢電影公司根據小說《人猿泰山》(Tarzan of the Apes,1914)改編的同名電影。
左:第一代泰山艾默林肯〔圖/《Tarzan of the Apes》(1918)劇照,取自wikipedia〕;右:被喻為最成功的泰山演員約翰韋斯穆勒〔圖/《Tarzan the Ape Man》(1932)劇照,取自IMDb〕
這些電影塑造的泰山有些微差異,有的忠於作者構想,讓泰山言語流利、通曉地理歷史等西方知識;有的符合故事生長情境,讓泰山類似猿人,只能用不成文法的單字表達心意。而隨著電影不斷推出,泰山遇到的敵人和困境愈來愈五花八門,情節內容逐漸脫離小說改編,自成冒險類型。片中敵人有闖入叢林、各懷鬼胎的文明人,也有當地土著惡棍。有時泰山與敵人決鬥之餘,還有羅曼史,甚至家庭要兼顧,後來更出現泰山離開熟悉叢林家鄉的故事,諸如《泰山大鬧紐約》(Tarzan's New York Adventure,1942)、《泰山征服巨象國》(Tarzan Goes to India,1962)等。
有趣的是,機關檔案資料所查年份最早的泰山片,是1950年韋斯穆勒主演的《泰山救美人魚》(Tarzan and the Mermaids,1948)。這是韋斯穆勒最後一次飾演泰山,台灣片商若按時序進口與上映,接下來應當再也看不到韋斯穆勒版的泰山片。可是片商顯然覺得他的魅力無法擋,或說這樣的奇觀與刺激,一直是台灣觀眾喜愛的電影類型。因此即使1957年泰山電影推出首部彩色片《新泰山救美》(Tarzan and the Lost Safari,1957),韋斯穆勒的其他黑白泰山片,依然有在台灣戲院上映,例如前述1960年上映的《泰山寶藏》、1956年上映的《泰山出險》(Tarzan Escape,1936)與1962年上映的《泰山大鬧紐約》(Tarzan's New York Adventure,1942)等,形成新與舊、黑白與彩色泰山片混雜情形。
台灣泰山熱的另一徵兆,則是魚目混珠。強尼雪菲爾/尊尼施菲路(Johnny Sheffield)在1939年到1947年間飾演泰山電影中的小男孩,隨著年齡增長,成年後接演「Bomba the Jungle Boy」系列。這系列改編自20世紀上半模仿泰山系列的小說,但將白人男孩Bomba置身於南美、非洲等地冒險,故事常透過Bomba與當地黑人的對比,隱含著種族主義的歧視。台灣片商申請Bomba電影映演時,可能認為都是「森林裡與動物為伍的男性冒險故事」,中文片名往往無視「Bomba」,直接換成「小泰山」,並在電影廣告上稱呼尊尼施菲路為「正牌小泰山」,其他宣傳詞也與泰山電影幾無二致。
1960年2月上映的《野人泰山》(Tarzan, the Ape Man,1959),廣告左邊複製電影海報圖案,新泰山丹納密勒(Denny Miller)一手攬腰「新豔星瓊娜巴妮絲(Joanna Barnes)」一手抓著藤蔓,雙腿張開,作擺盪姿勢,文字寫在穿低胸上衣的瓊娜巴妮絲旁,暗示二人「森林仙境白鶴為伴/月老猩猩情侶巧成」。圖中的丹納密勒腹肌較韋斯穆勒精進許多,隱約可見六塊肌,腿邊兩側有長頸鹿與大象點綴,旁邊寫著「泰山吼叫/萬獸響應/伏獅搏虎/人獸爭雄/越樹攀山/如履平地/象牙塚內/人慾橫流」,看來片中應該有非常多動物,而且情節似乎將談情、打鬥、動物奇觀一網打盡。
「二次大戰期間,日本軍人在馬來西亞埋下大批寶藏」的情節看來十分眼熟,因為這正是2019年入圍金馬獎最佳影片的《夕霧花園》故事背景,也是戰後深植台灣的都市傳說——山下寶藏。所謂的「山下寶藏」是指二戰初期日軍攻佔東南亞時,日本將領山下奉文在各地掠奪財寶,累積了大筆財富,後來因戰局逆轉,離開前夕在東南亞各地緊急埋下的寶藏。這個傳聞吸引無數信仰者到東南亞挖寶,亞洲地區對此應該都不陌生,1956年有部電影就叫作《山下奉文寶藏》(The Treasure of Gen. Yamashita)3,講的就是這批寶藏埋在菲律賓的故事,台灣從1958年上映,一直到1960年都還有放映紀錄。
在這樣的背景設定下,《泰山寶藏》與好萊塢泰山電影差異最大、也最能顯現台語片特殊性的地方,在於以血緣為本的「認親」情節。認親是台語片裡常用來化解影片衝突的方式,例如《龍山寺之戀》(1962)的省籍歧異與三角關係、《等你一年過一年》(1964)的相親與傳宗接代問題、《虎咬虎》(1966)的兄弟敵對關係。雖然有時認親橋段來得突兀,彷彿西方電影中的機械神(Deus ex machina),讓角色間原本相異矛盾的立場,或者搖擺不定的態度,瞬間有了不用遲疑的理由,但這也突顯了背後「血濃於水」與「家和萬事興」的華人深層文化邏輯:一旦有了血緣關係,每個人就會確立家庭關係裡的位置,那還有什麼好爭鋒相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