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毀滅》的英文片名簡單明瞭，就叫做Downfall─沒落、敗亡。加上「帝國」跟「毀滅」讓影片的格局有好萊塢電影鉅片的外衣，想必多吸引了一些喜好電腦特效營造出來的盛大戰爭與爆破場面的觀眾。在這個外衣底下，其實沒有帝國，只有一個瘋狂而不自知，集權力於一身，因此即使瘋狂依舊能夠在戰敗前讓地獄一層一層降臨柏林的「領導人」：希特勒。



中文片名拿掉的漸進時間感，正是這部影片最深刻的呈現。俄軍包圍柏林，進逼到十二里處希特勒仍不自知，直到短程的大砲轟進正在慶生的總部才驚慌以對。主要依據史實拍攝的《帝國毀滅》，帶領觀眾從年輕的秘書桃黛榮格 (Traudl Junge)的觀點去經歷與希特勒一同在地道中的最後十天。由於希特勒已經對於戰況完全失去掌握，卻在精神與身體顯然都不太正常的狀態下，堅持反擊與勝利之日不遠，對於人民以及所有人性的一切又完全冷血對待。讓德國人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挫敗中迅速恢復自信，甚至得以侵略世界的極權主義惡果終於降臨。大家耳熟能詳的「Heil Hitler」，通常翻譯為「希特勒萬歲」。Heil在德文是見面時祝福健康安好的意思，也有「救贖」的含意。但是我不太認識德文的眼睛老把它看成是「Hell Hitler」（希特勒地獄）。



曾經在溫德斯關於柏林的史詩影片《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1987）中飾演天使的布魯諾‧甘滋（Bruno Ganz），近二十年後，將這位患有俗稱老年癡呆症（阿滋海默症）的一代梟雄（實在不想這樣稱呼他，因為沒有什麼「雄」可言），演得微妙微肖。有影評人甚至認為甘滋給了希特勒原來沒有的「魅力」。飾演希特勒私人秘書桃黛‧榮格的亞麗山德拉（Alexandra Maria Lara）一雙經常驚訝的明亮眼睛或許把這位納粹女青年刻劃得過於天真（他父親是曾獲得希特勒授與「Blood Order」勳章的狂熱國家主義份子與SS衛隊軍官），在片首與片尾插入的訪談中，桃黛‧榮格也責怪自己不能以年輕無知為藉口，但是影片對於希特勒最後十日的呈現，並非要觀眾重新將這一干人等放在歷史的天平上去定罪，而是再次反省，何以一個人的「瘋狂意志」能夠如此無限上綱。



《帝國毀滅》極其寫實。除了這段逐步向地獄的戰爭史原本就緊扣心弦，令人不忍卒睹外，導演能夠在有限的製作經費下，將這段複雜的歷史在幾個層面上都有深入刻劃，更是影片成功的主要原因。在實際槍林彈雨的戰爭上，電影場面雖然陽春，但是德軍原本就是孤軍抵抗，因此觀眾並不在意，反而更感受到歷史的殘酷。在個人的層次上，圍繞在希特勒身邊的各個親信、軍官與下屬在即將戰敗之際，在如神的領導人已經走向末路之際，在自己過去深信不疑的國家社會主義信仰已經明顯傷害自己的國家與同胞之際，在死亡與戰敗的屈辱即將來到之際，每個人做了什麼抉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都是讓這部影片不僅是一個極佳的歷史教育，也是一部深刻呈現人性的好電影。



片中桃黛不僅是觀眾目擊歷史的眼睛，她也是與我們最相近的普通百姓。她會受到國家意識形態的吸引為國奉獻，她有義氣不願意在主人蒙難時離開。但是她也有無比的勇氣與毅力不放棄任何能夠生存的機會。她與年僅十二歲、差一點就在受到國家號召拿火箭砲去射俄軍坦克中喪生的男孩，最後都幸運地存活下來。他們騎著單車在戰後寧靜的小路上，陽光灑在身上，那是何等安詳的生活。何以時代愈進步的二十世紀，這樣簡單的需求愈無法滿足？



第二次世界大戰有五千萬人死亡。大多數被屠殺或是槍殺。但是在《帝國毀滅》裡我們看到最多的是自殺。是什麼樣的領導權力能夠讓軍官父親選擇用手榴彈在晚餐時轟掉全家人？是多強大的國家意識形態機器能夠讓一位母親能夠親手將六個子女一一毒死，還深信這比讓他們戰後去過沒有國家社會主義的生活還好？



所以，政治凌駕一切的台灣，政治明星凌駕政治的台灣，實在該看看《帝國毀滅》。希特勒萬惡不赦，但是他有個優點就是誠實。他不隱瞞他為了勝利可以完全犧牲人民的態度。若非他的部屬史培爾偷偷違逆他的意旨，沒有實施破壞柏林的命命，德國今日恐怕還無法從二次世界大戰中站起來。但是有多少政黨或是國家的領導人這麼誠實呢？



當你高喊「ＸＸＸ萬歲」的時候，別忘了，德文的「萬歲」跟英文的「地獄」只差一個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