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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 2015-10-23 | 影格放大鏡 |
泰倫馬力克,及其未竟的哲學之路與影像詩(II):對海德格哲學的反思
文 / Yvon

​(續前文

也許生命的無常在泰倫馬力克年輕時猛烈衝擊了他的人生,以致於天意難測的想法一直根植於他的心中——甚至《永生樹》中父親一角原本的卡司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也在開拍之前過世,而泰倫另一個弟弟Chris也在《永生樹》後製剪接時因久病厭世而自殺。或許這樣的磨難也造就他對聖經〈約伯記〉無論是直接或間接的一再引用。

而在早一點的《紅色警戒》(The Thin Red Line,1998)中,儘管泰倫馬力克沒有直接引用聖經經文,但他同樣在片中埋入與約伯記相關的象徵符號。《紅色警戒》開場以一隻鱷魚作為全篇故事的起始,一開始難免會讓觀眾趕到意象不明,但到了劇情中段,鱷魚再度出現,這次卻是被眾士兵們五花大綁,如此不免讓人想到〈約伯記〉的第41章那段耶和華提到關於鱷魚的段落:

論到鱷魚的肢體和其大力,並美好的骨骼,我不能緘默不言。……
​在地上沒有像牠造的那樣,無所懼怕。

(約伯記41:12)

但劇情裡的鱷魚完全看不到上帝口中的那般神威。因為片中的故事正是設定在二戰時的瓜達爾卡納爾島(Guadalcanal)戰役註1)。在那個發明原子彈的時代,大地正受到人類科技無情殘害;人類眼中不只沒有腳下的土地以及天上的上帝,甚至連看待自己的同類時,只要對方是敵人就只有量化上的意義。於是,在劇中主角們首次遇到日軍時,敵軍的臉從來就沒被看清楚過,一直到階段性任務確定成功以後,他們才看清楚那一個個哀號而死去的日軍的容顏。

在看清楚對方臉孔的那一刻,美國大兵終於體認到敵軍不只是「敵人」一詞的具象物體,而是在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和自己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對他者而言,取下他們性命的我,其實也是一個他者,而生活的世界無論是否紛亂,對於在二戰前寫下《存有與時間》(Sein und Zeit,1927)的海德格而言,事物的存在、以至於人與人、人與物彼此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先於我們與事物的本質的。因為我們對於一件事物本質的認識,會成為我們自己對整個世界理解內容的一部分,而那些超出人類知識限度的事物,在哲學上又不可能被談論,因此事物的本質和人類的理解內容兩者不僅是在事實上,甚至是邏輯上都無法截然區分,而人類的理解在內容上卻又是互相定義解釋,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先天(a priori)基礎,如此一來,如何斷定事物的本質,本來就是超出人類知識限度之事。

因而,當《紅色警戒》如此赤裸地呈現戰爭的殘酷,讓人想起即便是離群索居之人,也是源於人群而後選擇走出人群,也因此陌生的臉孔和扣下扳機的自己依舊是有所關連的,戰爭的敵對便是我倆的關係。但此一關係如何建構,卻可能隨著機緣和觀點而改變,從來就沒有甚麼必然如此的本質,甚至是理所當然的關係;因此導演彷彿透過電影在哲學上再次映證了海德格存有學之真確,但在另一方面,他則反映出作為納粹的海德格正也和美國大兵們一樣,儘管是出於不得不然,但都是因將他人物化而迷失了自我,因此也顯得格外諷刺而落人話柄。

海德格加入納粹一事的嚴重性,不只是作為恩師的猶太人胡賽爾(Edmund Husserl)的名字就此消失在再版的《存有與時間》的題謝中而已。就泰倫個人的生命經驗而言,弟弟的自殺儘管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如此消極的心態儘管不是悲觀,但也可能一不小心就變成聽天由命,也無怪乎旁人把這樣的想法和決定論混為一談。更有甚者,「我」作為自由意志的主體,儘管有必要在了解世界運作法則的前提下找到意志的使力點,但若不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態,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像海德格一樣,把自我投射寄託到一個抽象而秩序井然、且更巨大的自我,這樣的自我可能是政治或宗教,但都可能讓人忽略了在現實生活中有血有肉具體存在著的他者。也無怪乎強調個人自由但卻難免墮落而沉溺於物慾的自由觀會對把個人權力讓渡給國家機器的想法為恐避之而不及,儘管我們可以說這樣的問題有違以認識世界為前提的自由意志觀,但這樣的錯誤投射卻的確一直都在發生。 

​因此,儘管泰倫是後來在2005年的作品《決戰新世界》(The New World)中,才和御用攝影師Emmanuel Lubezki訂定了一套拍攝規則註2),並因而從此在泰倫馬力克的作品中,總是可以看到向著陽光因而彷彿暗示上帝無所不在的鏡頭;儘管在05年之前拍攝的《紅色警戒》中,他們還沒想出這套拍攝規則,影片中幾乎沒有向陽的拍攝畫面,但也由於這種畫面的缺席,彷彿暗示著對泰倫而言,這場戰爭正是因為背離了人性而失去了上帝的眷顧,因而有的只是最後美國大兵們離開時所看到的那片墓園,裡面靜靜地躺著因為失序人性的戰爭而失去人命的同袍們。

(未完待續)

 

註1: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又簡稱為「瓜島戰役」,是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同盟國部隊在太平洋發動的第一場反攻,以美軍為主力的盟軍在這個位於西南太平洋、面積只有台灣六分之一的小島上,與日軍進行長達半年的消耗戰,雙方損耗大量的戰艦與軍機,但是日軍無力持續負擔巨大的消耗,最終選擇撤出瓜島。這是二戰時期日軍繼「中途島之役」後,在太平洋上的第二場敗戰,並且也讓日軍的戰略由勝轉敗的重要轉捩點。(回前文

 註2:這套拍攝規則可見於IMDb《永生樹》和《決戰新世界》兩部影片專頁的「Trivia」項目中,但兩者所列出來的項目和著眼點不盡相同,相較之下前者比較著重於拍攝技巧;從這些項目中我們也可更確切地掌握到,泰倫馬力克片中的詩意原來是透過主觀視角拍攝及旁白所塑造出來的,而這樣的手法也的確營造出彷彿角色們內心獨白的效果。但有趣的是,Lubezki則說拍攝現場並非百分之百依循著這套規則拍攝,例如不打光的大原則結果還是理所當然地破戒了。(回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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