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時而俏皮逗趣，時而劍拔弩張，伊森霍克（Ethan Hawke）與茱莉蝶兒（Julie Deeply）這對相戀長達十八年的銀幕情侶，繼《愛在日落巴黎時》（Before Sunset，2004）後再度譜出精彩絕倫的戀人絮語。從1995年李察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執導《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以極為動人的邂逅創造出一個短暫卻雋永的愛情經典影片開始，伊森霍克與茱莉蝶兒就深深抓住影迷們的心，跟隨著他們滔滔不絕的雄辯，來體會一種愛情中極為巧妙的旖旎軟語。

不以傳統愛情影片以戀人相偎相伴、無聲勝有聲來表達彼此間的心意相通，李察林克雷特讓傑西與席琳通過銳利的言語交鋒來探索彼此心靈的深度。而比起前二部曲，終章《愛在午夜希臘時》（Before Midnight）對於所謂的愛情有更多深入的質疑與辯論。兩人的戀人絮語從孩子的教養，到工作的選擇、女權主義的詮釋，至彼此的第一眼好感，那綿綿不絕的對話，就是他們彼此永恆且強壯的愛情之最佳見證。而歷經十八年的相識相戀，兩人已經有兩個孩子也步入不惑之年，卻仍然有著無窮盡探索對方的欲望，如果一對夫妻能夠相處多年後，仍然有滿山滿谷的對話，不論是爭吵或調情，從午後到深夜，從深夜到黎明，那這對戀人肯定沒有什麼事可以使他們分離。

時間是一雙蠢動的翅膀
然而，這部影片真正厲害的地方，並非對真愛的辯論對話。可以這樣大膽地説，《愛在午夜》可說是影史上探討「時間哲學」最為深入的一部影片，它以一種敘説愛情的方式來展現對時間的無限想像空間，並用這空間來填補現實的缺憾，在這裡，時間成為現實生活中蠢蠢欲動的一雙翅膀。

1995年《愛在黎明破曉時》誕生，為獨立電影帶來一種新鮮的趣味風貌。再一次，李察林克雷特以24小時內發生的故事來完成《愛在午夜》，以相隔近十年的區間來呈現彼此的心靈變化，觀眾看著清純靈動的茱莉蝶兒變成機智尖銳的中年潑婦，讓人感覺十分逗趣寫實，原來年輕時看來聰明伶俐的女孩，進入婚姻後，卻是個十分棘手的女權個人主義者，一連串難搞的問題，只能叫伊森霍克疲於應答。當一切都陷入膠著狀態時，一封自未來的書信，卻在黑夜中打開了僵局。

片尾，傑西為了挽回妻子搭乘著時光飛行機，帶來一封八十歲的席琳寫給四十歲席琳的信。信中，未來的席琳告訴她，現在身邊擁有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並要她好好把握今夜良宵。雖然是傑西開玩笑的求和手段，但是這裡卻處理了一個自古以來，人們一直任憑時光宰治，難以追逝的幽幽光陰之憾。比起過去的經典影片《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1980）及《回到未來》（Back to the Future，1985）仰賴擬真的時空之旅回到過去、前往未來，以極力修補的現實缺憾，《愛在午夜》更高明地以心之所至的腦內時空之旅，讓心靈隨想像穿梭時空。以一種現象學的角度來詮釋時間，時間不再是不能掌控的，時間成為心中的圖像，當時空延展拓開，現在所困擾的事似乎都成為最爾小事，不但讓生命更為寬闊，也以一種最為簡易的法門來達到穿越時空的夢想。

可以與之並談的是，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2011），同樣以一種諧趣的方式來講述時間哲學，描述在巴黎街道誤闖入十九世紀的現代美國作家，驚奇地回到自己夢想的年代，與自己欣賞的文豪詩人談天論地，來反諷人們的復古情懷。不過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比較是以戲劇化的詼諧説明人們心中對一個時代的幻想，最後將成為一味的緬懷過去，而忽略現今的美好。李察林克雷特的《愛在午夜》則對時間的活潑性進行全面探討，時間對人的影響，及人對時間的態度。

最偉大的時間哲學電影
恬靜的莊園裡，作家向三五村民訴説自己的小説構想：一個總是能記得每張臉的人，去年捷運上坐這這個位子的臉孔，和今年三月公園池畔溜狗的臉孔，而他兩年前才在超市前的佈告欄看求職欄。另一個人總不記得任何人和時間，每一次他看到你都以為是初次相識，自己是三十歲或六十歲也不記得。岩石上坐著的靜默少年，總是想著關於事物的終極點，這本書最後一個翻閱的人會是誰？那艘帆船最後一次的航行地會是哪裡？誰是這戲院最後的一批觀眾？結束是什麼？餐桌上的老婦人一次又一次地回憶逝去丈夫的容貌，那影像卻隨著時間地流逝，逐漸地稀薄了起來。

時間的力道，總是令人措手不及。緊緊抓住時間記憶的人，心中或許盛滿了故事，忘記時間的人，自己任意穿梭時間長流中，創造故事；欲探究時間之終極的人，或許會成為哲學家、宗教家。

在黎明時怦然心動，在日落時悵然錯失的過往，在午夜時回首生命共同的軌跡。《Before Sunrise》、《Before Sunset》和《Before Midnight》不是一個愛情三部曲，它是一部精彩絕倫的生命史詩，在24小時的敘事場景裡，林克雷特論述了生命發展的種種可能性，最美的偶然與最深的失落，最深刻的對話與最尖銳的質疑。最短的故事卻感觸最深。然後再以伊森霍克與茱莉蝶兒本身的生命長度去演繹這個調性輕盈的故事。林克雷特宛若一個魔術師，將虛構的時間與真實的時間並呈，讓深刻可以輕鬆道出，他並且告訴你心的能量可以如此巨大，隨時搭乘時空飛行器遨遊，你於是就能直視靈魂深處的期待是什麼。

美國《綜藝》雜誌（Variety）評論本片為「當代最偉大的愛情電影之一，有著最豐富和最全面的闡釋。」我不否認這評論，但是必須加上這句「更是當代最偉大的時間哲學電影，有著最深入和最奧妙的想像。」那就沒有什麼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