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174 2008-09-12 | 院線 |
宅男與無名女神:《我的機器人女友》
導演  郭在容
演員  綾瀨遙、小出惠介
出品  韓國、日本/2008
發行  山水
文 / 曾芷筠
韓國電影在九零年代以後,由於製片政策鬆綁和財團資金挹注,加上許多位導演自覺地開發題材與觀眾,而奠定累積了深厚的基底,一旦建立了經濟規模和市場通路,隨之帶動的是藝術片的成長蓬勃,屢屢挑戰各種尺度、實驗想像,以暴力以噴血以畸愛。

但是,韓國電影真正走出本土攻占國外市場,在台灣、以至於全世界電影觀眾的啟蒙,大約還是來自於2001年的賣座愛情電影《我的野蠻女友》,導演郭在容以對純美愛情的浪漫幻想,調度精彩巧妙的時空轉換,渲染出一則漂亮愛情宣言;《我的機器人女友》其實也是一模一樣的思維模式,不同的是這次耗費了規模更巨大的預算打造足以媲美好萊塢的華麗科幻場景,而且演員和工作團隊都是日本人,中介則透過翻譯。

《我的機器人女友》是郭在容一手導演、編劇,這次使用日本演員,內容也有日本動漫傳統 (不得不說綾瀨遙的扮相幾乎是《新世紀福音戰士》凌波零的翻版),可以說第一次韓國導演使用了日本團隊、也是亞洲合拍片的一種新模式,有些引人遐思,因為它不是僅是跨國卡司或資金,而是導演統帥了整個演員及團隊。

日本和韓國自古以來的關係就相當複雜矛盾、極其曖昧;同時,現任的南韓總統李明博是眾所皆知的親日派。早在韓國還被稱為朝鮮、還向中國進貢時,日韓的官員透過文化交流暗中角力,據說和中國儒家文化一脈相承的韓國官員,其漢文附詩作詞的能力常常贏過日本,所以韓劇《黃真尹》中女舞者的才華超過日本使者的劇情是其來有自;在一、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在大東亞共榮圈的偽理想下占領韓國,夾帶著現代化革命之後的滿滿自信行殖民之實,小國寡民須步步為營,稍早的明成皇后,就留下了「必須讓國外強權互相撕咬,朝鮮才有延續下去的可能」的政策遺言,爾後被日本人殺害。現在,資本主義發達的南韓,相當令人敬佩地,以浩大的影視娛樂產業在亞洲掀起軟性文化革命,完全超越了外交辭令與國家邊界,以獨特的文化性格傲然佔領一席之地。尤其在電影產業的這一塊,韓國在兩千年後極力模仿好萊塢、又兼有極端激烈的民族性格(也許肇因於長期的壓迫),發展出的「吸收各種類型成果的反類型片」,相當不同於日本的家庭小品或青春物語。

《我的機器人女友》正是這種吸收了各種類型片成果的電影,若以類型片的角度,並把它定位在「吸收各種類型成果的反類型片」,這部片至少涵蓋/揉合了愛情片、災難片、科幻片、日本動漫,但只是取其片段或符號,用來組合自己的故事並且自成一格;在故事主題上,其實和《我的野蠻女友》是一模一樣的思維模式,即一個極普通滿街都是的男生,遇上了不凡的女友。單純以敘事來講,真的只是把野蠻換成機器人而已。

次郎是一位生活無趣、極其普通的大學生(小出惠介飾),生日那天獨自在百貨公司逛街為自己買禮物慶祝,這個生日和過去一樣、甚至和未來一樣,卻遇到一位甜美可愛的未來少女(綾瀨遙飾),兩人在餐廳吃霸王餐、大鬧京劇舞台,留下了許多回憶後少女就消失了;次郎思念了一整年,期待隔年生日她會再度出現。就在當晚,街上一片混亂,長得和去年的女孩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少女宛若被包裹在蛋型時光機裡降生了。她用他喜歡的方式爲他慶祝生日,並且告訴次郎:我是六十年後的你為了阻止過去的災難、為了保護你而存在的。她成為他的貼身保鑣,甚至抹除令他傷心的過去。電影的最後,故事跳躍到二十二世紀,機器人已然流轉到拍賣會上的商品,綾瀨遙受到和自己長相一樣的機器人吸引,因而買下並閱讀了她的記憶體,她感受到了機器人與次郎之間的互動與心情,兩次回到過去、回到次郎的身邊,以人類的感情延續他們之間難以跨越的愛情。

沿著特定時空、2008年此時此地的實體記憶存在,最後推翻了牢固的因果關係,說明了我們看見的當下竟已經是未來的回憶,藉由未來的滲透修改、更動、彌補了曾經的缺憾。我們竟弄不清因果關係與多個平行時空的互滲,究竟她們何者先存在於其他?再者,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其影響並未被取消,以致於同一部電影裡產生了多個難解的平行時空,還顛覆了先前的預設;然而,這些物理考量可能不是理解郭在容敘事美學的鎖匙,他的現在是不可逆的,以保留便於理解的線性邏輯,加入的是幻想的未來,以抹除休止、去蕪存菁。

這和《我的野蠻女友》多少有點插科打諢的對話橋段相比,已經試圖更統一連貫,但其實場與場之間的銜接還是有些勉強,例如中途莫名奇妙出現住院的場景、最後的東京大地震更太過刻意(不能怪它突如其來沒有伏筆,地震本來就沒有預警啊!),花了這麼多錢拍的這場戲就只有一個功能:製造悲劇讓機器人毀滅,讓兩人在廢墟場景裡擁抱,如此而已;在畫面的風格上,還呈現了多種主題:柔焦打光和老舊場景呈現出懷舊的氛圍、CG製作的背景則強調未來感、開頭舞台上的京戲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在電影的後半段,不斷重複的一句話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情。」導演專心處理的似乎不是愛情而是情緒,而且是透過記憶的延續來傳達的強烈情緒,機器人可能不愛次郎、或者還是不懂得愛,她只是謹守她被製造出來的目的,但他們之間的相處卻透過記憶傳遞給另一個女人,由人類來完成這段似發而未發的感情。

行文的同時(必須藉著寫才能發現、看的時候彷彿意識不到),我發現機器人原來是沒有名字的,只好用機器人稱呼她。怎麼可能呢?這麼鮮明立體的形象怎麼可能沒有名字?和《我的野蠻女友》裡的全智賢一模一樣,從頭到尾記得的是她們女神一般的形象舉止、珠言妙語,而男主角雖然極其普通,毫無前途的大學生和有點色瞇瞇的宅男,卻都有個響亮的笨名字。

郭在容刻劃的女性,不僅是某群男性理想的投射,而且還精準地掌握了某種議題性。比如說,今日的韓國女性地位其實低於男人,那樣野蠻的行為還是屬於新其少見,但她的出現又可被接受;還有,機器人靈魂自覺有無的問題已有許多小說、電影探討,這部片則是拉至另一個高度:直接合理化她的情感與靈魂,但保留冰冷的外型軀殼,引起動漫迷的瘋狂幻想。

在指出她們既引人遐想又不具名的同時,並非是要批評女性被物化云云,這種批評太過容易、也太小看了導演的精心設計,他創造了一個完美女神的形象,彷彿連自己都拜倒其下,女性同樣享受、喜歡、甚至模仿,畢竟那是一個以愛與美為名幻想出來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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