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失控少年兵團》(Monos,2019),身體很難不被震懾到。這部來自哥倫比亞的跨國合製,是去年國際影展最受矚目的電影之一,講述這支由八位少年兵組成的兵團「Monos」,在青春的躁動與戰爭的殘酷下,走入黑暗與分裂。高度的沈浸感,驚心動魄的視聽效果,讓導演Alejandro Landes成為繼《夢遊亞馬遜》(Embrace of the Serpent,2015)導演Ciro Guerra後,另一位炙手可熱的哥倫比亞電影人,未來被吸納為好萊塢的外籍導演也不令人意外。
影像之餘,更有趣的是聲音。電影音樂家Mica Levi延續她在《肌膚之侵》(Under the Skin,2013)、《第一夫人的秘密》(Jackie,2016)的極簡主義路線,捨去旋律,著重獨特音色的質地,以口哨聲、定音鼓、貝斯、合成器等製造出種種並不「優美」卻充滿魔性的聲響。當少年兵們吃了迷幻蘑菇後ㄎㄧㄤ掉那場戲,還放入彷彿「超級馬力歐兄弟」電玩的8 bit音效,令人莞爾。聲響自帶聯想空間,如定音鼓一陣急奏彷彿軍令,可指向律法;兩種口哨聲,一種跟隨權威者出現,一種暗示兵團成員的羈絆變化。且不管外延意義為何,聲響本身即觸發極強的官能刺激,如為角色內在的洶湧憤怒、荷爾蒙、腎上腺素等做出直接「發聲」。未依附於旋律的聲響與環境音難分之下,也帶來某種令聽者不知身處實境或幻覺的恍惚感。
然而《失控少年兵團》擱置了前半段眾多性別趣味,走向另一條「不意外的」失控路徑,亦即「獸性或人性之寓言」的培養皿養料。電影在前半段已有《蒼蠅王》式非成人建立之脆弱又野蠻的文明雛形(只是這時「父親」還沒被殺),後半更形獸化,勾出存在於孩子們心中的惡魔。隨著空間進入叢林,故事也走入《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1979)、《天譴》(Aguirre: The Wrath of God,1972)等片帶動起的「進叢林必瘋狂」影展電影常見路徑。
《失控少年兵團》無疑是一場精彩的感官饗宴,可是當我期望著電影其他層面也能帶來同等刺激時,卻越想越發困惑。作為一個影迷,其實很抗拒在寫一部電影時,大量引用其他電影來做比較,因為任何一個電影都是一個必須被尊重的個體,有其個人脈絡、獨特性。可是這部片似乎熱衷於引發觀眾的聯想,因此必須順此來做理解與闡述。導演Alejandro Landes肯定是一個博覽群片的影迷〔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參照點是Elem Klimov的《見證》(Come and See),導演與編劇是看完此片後來寫劇本的,但篇幅已太長,暫不討論〕,並且藉此鍛鍊出強悍的感官品味,然而拼貼斧鑿太深的痕跡,恐怕說明其尚未達到融會貫通的位置,這似乎也是不少近年國際竄紅導演的通病。豐饒的感官,索然的回味,殊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