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不可逆轉》(Irréversible, 2002)於坎城影展競賽單元首映──同場較勁的還有奧利維耶.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的《慾色迷宮》(Demonlover, 2002),老將賈克.諾勒(Jacques Nolot)的《情色電影院》(La Chatte à deux têtes, 2002)、布蕾亞的《性喜劇》(Sex is Comedy, 2002)也於彼時公開放映,2002年的坎城儼然成了新極端主義電影的「應許之地」3。
《馬肉》、《孤軍奮戰》中的無名屠夫為《不可逆轉》揭開序幕,在狹窄而昏暗的空間裡頭,屠夫娓娓訴說著他對獨生女的怪誕情愫,並嘆道:「時間摧毀一切」(Le temps détruit tout)。像是服膺於這段「咒語」,攝影機開始旋轉並向下沉,一路帶我們進入那名為「直腸」(Le rectum)的地下同志夜店之中。隨著癲狂懸浮的攝影機,我們目睹盛怒的馬克斯(文森.卡索飾)和皮耶(亞伯.度龐帝[Albert Dupontel]飾)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以滅火器痛擊那他們所認定的兇手(又一次,錯認與誤殺似乎是諾埃欲探討的潛在影像旨題)。在極端的痛苦之中,我們隨著鏡頭回到前一段時刻:馬克斯在街頭騷擾著阻街女郎與計程車司機,企圖打聽對妻子下毒手的兇手「條蟲」(Le ténia)的下落。回到更早的時刻,我們看見了馬克斯的妻子愛麗絲(莫妮卡.貝魯奇[Monica Bellucci]飾)走入腥紅色的地下道,然後無端地被條蟲殘忍痛打並強迫肛交。在這漫長的暴力場景之中,愛麗絲無助地哭喊求援,並將手伸向攝影機的位置──時間彷彿就此停滯,約莫九分鐘的段落竟顯得無邊漫長…。在血色的暴虐之中,鏡頭再次旋轉(卻不若先前的幾次來得劇烈):我們看見心情愉悅的馬克斯、愛麗絲與皮耶三人於地鐵上有說有笑;又看見馬克斯與愛麗絲在床邊嬉鬧、親吻。隨後,在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樂>(Symphony No. 7 in A Major op. 92)壯闊的樂音之中,攝影機再次緩緩升起並規律地自轉。一陣高速的閃光之後,那使人迷惑的「咒語」再次浮現:時間摧毀一切。
如果說《不可逆轉》是諾埃為了反抗我們習以為常的觀看模式而創造的嗜血「戰鬥機器」,那麼《嗑到荼蘼》(Enter the Void, 2009)便是意圖將視覺疆域提升至前所未有之玄妙高度的「思想異形」,在人與非人之間不斷轉換其形態,並帶領觀者朝著虛無之境飛行,穿梭於都市的種種幻象、欲望、罪孽與塑膠造物之間。
電影敘事的開始,導演便以第一人稱的觀點視角(point of view)帶領我們觀察周遭環境,並且於陽台邊俯視街景與行走的人們,像在為後續飄浮無定向的幽靈視野做出預備(或該說警示)。在多重光線不斷切換的場景之中,主角奧斯卡躺臥於床上吸食迷幻藥二甲基色胺(DMT, Dimethyltryptamine),其靈魂也逐漸地脫離身體以及地心引力的束縛,開始懸浮於地表之上;此時原本第一人稱的視角進行了巧妙的切換──從人眼所能觀看的角度轉為「靈魂」的超驗視域。初次的出神狀態並未維持多久,奧斯卡便受友人通知而起身前往位於鬧區的「虛無酒吧」(The Void)交易毒品。進入虛無酒吧(即”Enter the Void”的一個具體意象)之後,奧斯卡很快地發現自己遭到出賣,遂迅速躲至狹小的廁所以銷毀現有的證物;不料,竟被門外的警察給一槍擊斃,倒臥於大約一平方公尺大小的汙穢之地。此時靈魂再度──或該說「真正地」離開了奧斯卡的身體,並啟動了漫無目的且無人得以介入的都會巡弋。其後約長達兩個鐘頭的時間,我們便透過此般「無人稱」(impersonnel)的角度觀察這座虛幻的城市,以及發生於奧斯卡身上的整起事件之來龍去脈。
《高潮》的故事背景設定於1996年的某個冬日,二十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舞者們齊聚於一所廢棄的寄宿學校,除了彼此切磋舞技,也享受糜爛的派對生活。在舞者們近乎即興的舞蹈、演出下,整部電影的前半段看起像是一場華麗的實境節目;然而,在LSD與酒精的催化之下,眾舞者開始不安、懷疑彼此,並焦躁地尋找出口。隨著同樣被迷醉的攝影機,我們看著眼前曾充滿自信與活力的舞者一個個失去控制能力,並了結他們那曇花一現的生命──正如電影開頭所示的警世語:生存是個稍縱即逝的幻覺(Etre est une illusion fugi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