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590 2017-02-12 | 專題 |
造浪——從「鮮浪潮」、「ifva」看香港新銳崛起(上)
兩競賽緣起,與香港短片的批判精神
文 / 蕭恒
香港電影金像獎於2月初公布入圍名單,除了《七月與安生》風光入圍12項提名外,《樹大招風》、《一念無明》、《點五步》等香港電影新銳導演的電影也都得到了亮眼的提名成績。在台灣,一年一度鼓勵學生、新銳短片創作的「金穗獎」也將要在三月起跑,而三月,恰好也是香港本地短片競賽「鮮浪潮」起跑的時間。港台種種的電影相關動態,不約而同地聚焦於港台兩地新銳的表現上。

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從金馬獎到現在,香港電影新銳的確鋒頭正健。而這些新銳的作品早就在去年年底的金馬獎上變獲得不少肯定,《一念無明》導演黃進一舉拿下最佳新導演,《樹大招風》獲得最佳編劇,也入圍金馬最佳劇情長片、最佳新導演等獎項。金馬獎入圍名單公布時,總監聞天祥就曾表示,近年的香港電影發展非常值得關注。我們在金馬影展相關的訪問工作中也可以感受到,香港電影正有一股新的局勢、浪潮正在醞釀。

相較於1980年代的台灣電影新浪潮起於一群創作同志自發推動的電影革命,香港電影的這股新勢力,似乎更多來自相關單位有意識的推動,經過多年耕耘推動,才剛開始結出成果。但這一切是如何開始,又為何促成了香港電影面貌的改變?《放映週報》本期邀請香港短片競賽「鮮浪潮」的前任經理蕭恒替讀者追溯香港兩個短片競賽「鮮浪潮」與「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希望讓關注香港電影現狀的讀者深入瞭解這股新氣象的緣起。

比賽的緣起與機制

在香港電影產學領域中,兩個帶有競賽性質的短片項目--「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與「鮮浪潮」--是不少電影創作人的起步點,或邁向專業的里程碑。尤其在香港電影工業萎縮的今天,這兩個競賽對於培育香港電影創作人益顯重要。

九十年代初,香港電影工業如日中天,無需政府支援,香港政府亦沒有任何明確的電影政策。但當時其實已屆強弩之末,港產片票房由1992年12億4,000萬港元票房收入,急速下滑至1997年的5 億4,000萬元,促使政府急謀對策,於1998年成立專責協助本地電影拍攝製作的單位——「電影服務統籌科」;並於1999年設立電影發展基金,資助提升電影業界水平的計劃;2003年更推出電影貸款保證基金,幫助電影公司向貸款機構融資,但仍未有直接資助或投資香港電影。2007年,香港進一步成立「電影發展局」,全面統籌電影政策。

ifva:本地獨立影像藝術搖籃

然而ifva的出現卻非關電影工業或政府政策。香港藝術中心早於1993年開始舉辦「自主錄像比賽」,到1995年與當時香港政府負責文娛康樂事務的市政局所主辦的「獨立短片比賽」合併,成為今日的ifva。當時香港藝術中心電影及錄像部總監蔡甘銓看到攝錄機興起帶來錄像創作的便利,希望釋放錄像的創作潛力,並「為獨立製作建立基礎建設」。因此,除了比賽和放映,ifva亦有把本地作品帶到社區與海外、安排為影像創作人而設的大師班、委約ifva得獎者創作等等。作為短片的創作及放映平台,ifva一直是本地影像創作人的「搖籃及推手」,在鮮浪潮出現以前更可謂獨領風騷。

鮮浪潮:電影新銳牛刀小試的競技場

直至2005年,時任香港藝術發展局電影及媒體藝術組主席的杜琪峰,發起鮮浪潮項目。2003年SARS疫潮嚴重打擊香港社會及經濟,杜琪峰認為當時年輕人感到絕望,而他覺得香港曾給予他很多機會,希望回饋社會。他感到香港電影需要大量新血,於是發起鮮浪潮,讓有志加入電影行業的年青人初試啼聲,也為電影圈中人提供物色新血的機會。第一屆鮮浪潮是由香港藝術發展局與香港國際電影節合辦的大專生短片競賽,翌年開始鮮浪潮由香港藝術發展局獨力主辦,並開設公開組(編按;等同台灣金穗獎一般組),再到2010年發展出包括放映、海外節目、交流活動的短片展。

鮮浪潮與ifva的最大分別,是鮮浪潮在徵件題材上只限定劇情片,但近年亦見一些具有紀錄、實驗味道的作品。題材的限制反映著鮮浪潮較重視參賽者日後接軌到電影工業;而ifva重視的則是獨立精神,鼓勵創作與實驗。另一個分別是鮮浪潮會為入圍的參加者提供實報實銷的拍攝資金,亦因此要求參賽作品於鮮浪潮國際短片展期間首映,之後才可參加其他賽事或作公開放映。

鮮浪潮提供的拍攝資金,由最初定額四萬港元(約新台幣16萬)至剛截止第十二屆的十萬港元(約新台幣40萬)上限,多少反映著香港製作短片的成本,雖然少至一萬多港元也能拍出專業水平的獨立電影(如蔡敬文以不足二萬港元完成長片《不設防》,更在著作分享低成本製作),也有不少鮮浪潮導演在獲得資助以外仍要自掏腰包才能拍成短片。早年筆者擔任鮮浪潮經理時,參賽導演屢屢向我表示四萬港元資助不足以完成作品。事實上在香港尋找資金創作非商業短片一向並不容易,除了參加鮮浪潮,或只有申請香港藝術發展局的項目資助一途,但每年獲批的短片創作一般不多於十部。其他資金來源,則包括香港電台的外判(委製)節目,或機構的委約創作等,但這些一般對創作主題有所限制。另外如映藝娛樂的「亞洲新星導」計劃(2005)、影意志的「華人民間電影集資計劃」(2012,2014)、曾志偉監製的《Good Take》/《澳門街》(2016)等項目投資製作影片,均以獨立長片為主,亦未見能成為可持續發展的模式。

在製作資金方面,ifva有別於鮮浪潮,並無提供何任財政支援,只會向金獎、銀獎得主提供獎金,故此亦沒有首映的規定。於是近年出現的情況是,若拍攝計劃書入圍鮮浪潮取得製作資金,拍成的短片在鮮浪潮國際短片展放映後,翌年便會遞交至ifva參加公開組賽事;近年每屆有數部鮮浪潮短片能進入ifva競賽最後十強。舉例來說,黃瑋納《他們的海》、陳梓桓《作為雨水:表象及意志》、葉文希《飲食法西斯》和黃飛鵬《寂靜無光的地方》均是鮮浪潮2014的作品,前三部更在鮮浪潮分別獲得公開組最佳電影/鮮浪潮大獎、最佳創意、最佳攝影;四部作品翌年報名參加第二十一屆ifva,於2016年三月的節期放映,《他們的海》與《飲食法西斯》更包辦該屆ifva公開組金獎、銀獎。

回顧近年作品:由軟到硬的政治社會討論

無論是鮮浪潮或是ifva的作品,很多都與香港政治、社會議題息息相關。上文提到《作為雨水:表象及意志》、《飲食法西斯》、《寂靜無光的地方》都是箇中例子,此類作品近年在ifva與鮮浪潮漸成主流。2015年無論香港電影抑或香港政治、社會,本土主義抬頭,而在此之先,ifva與鮮浪潮經已造就了一批回應香港政治和社會現實的作品。香港近年社會瀰漫著躁動不安,特別是在2014年經歷了雨傘革命,創作者一方面在有意無意間把這種情緒投射到電影之中,另一方面市民大眾在中港矛盾越演越烈之際,對本土意識的渴求亦造就了這批作品的市場。ifva與鮮浪潮短片雖然未必談得上影響工業內的電影創作,但由於它不受資金來源影響(特別是鮮浪潮有提供資金予創作人),或許能較迅速回應社會的躁動情緒,因而得風氣之先,與工業內外高舉本土的長片遙遙呼應。

事實上歷來ifva與鮮浪潮都頗多反思社會現象的作品,劉永泰《天下父母心可憐》(鮮浪潮2012公開組最佳劇本,第十九屆ifva公開組入圍)透視教育如何被商業扭曲;前述黃飛鵬《寂靜無光的地方》是制度無視學生特殊需要而夾硬融合的悲歌;李啟浩的《羊》(鮮浪潮2011學生組最佳電影,第十八屆ifva公開組入圍)由學生自殺切入討論,在視覺上非常有力地道出學校體制的非人性化治理模式,男生直望鏡頭的求助眼神最是令人心寒。除了教育問題,不少作品也道出各種建制的暴力與無情。吳浩然《不知者》(鮮浪潮2010學生組最佳攝影,2012第十七屆ifva公開組金獎)指向醫療制度分工的麻木不仁,以不同角度鋪陳同一宗醫療事故;黃偉傑《快門》(鮮浪潮2010最佳攝影,第十六屆ifva公開組特別表揚)以資深與新進攝影記者的互動,再思傳媒運作有否蠶蝕人性。馬智恆的《馬連箂來的凝視》(鮮浪潮2014公開組入圍)、《女實Q》(第二十屆ifva公開組入圍)探討加諸保安員的制度暴力。

再數下去其實還有很多與社會現象緊緊扣連的參賽作品,這裡只列出一些較近期及較具代表性的短片。但在近年的作品之中,不能不提賴恩慈的連奪兩魁之作《1+1》(鮮浪潮2010公開組最佳電影/鮮浪潮大獎,第十七屆ifva公開組金獎),故事透過兩爺孫的溫情對話、失散與重聚的經歷,側寫菜園村遷拆問題,並旁及發展與保育的矛盾、土地與身份的關連等等。作品以快樂的調子,帶出當時處於抗爭核心的議題。在鮮浪潮放映後,《1+1》於戲院公映了近五個月,然後再發展成長片《N+N》(2012),這是後話。

近年香港的政治環境愈來愈嚴峻,以政治為題材的參賽作品也漸漸增多。如果說2010年的《1+1》還是以軟性的手法帶出抗爭的訊息,那麼往後的ifva與鮮浪潮的好些作品,就是不折不扣、硬橋硬馬的政治討論,處理政治議題手法由「軟」至「硬」的趨勢近幾年益發明顯。黃進《三月六日》(鮮浪潮2011最佳劇本,第十八屆ifva公開組金獎)是一部直面政治事件的短片,故事環繞因為2011年3月6日反對財政預算案堵路靜坐而被捕的人士,整齣短片絕大部份由三名被捕人士與三名警察圍著圓桌的對話構成,卻沒有令作品流於說教;極有限的場景(基本上只是警署內的食堂),鏡頭運用亦不見沉悶。盧鎮業《淹沒》(鮮浪潮2011公開組入圍,第十八屆ifva公開組入圍)亦是直面政治議題之作,卻用力得有點過猶不及,反不如圍繞五區公投的前作《春夏之交》(第十六屆ifva公開組銀獎)。

以天馬行空故事作政治隱喻,帶出政治議題的意圖可能更為明顯。梁仲文《關公大戰外星人》(鮮浪潮2011學生組最佳創意,2013第十八屆ifva公開組入圍)以極度漫畫化的手法,道出一個中央無能力對抗外星人入侵香港、卻又處處操控我城的荒誕故事,政治指涉充斥全片,化為笑料。《關》由梁仲文與吳兆麟編劇,吳兆麟執導的《香港將於33年後毀滅》(第二十屆ifva入圍作品)亦有類以的荒誕設定,中央(和一些香港人)放棄香港後,香港反而得到救贖。前文提過陳梓桓《作為雨水:表象及意志》,作品以偽紀錄片手法敘述科幻故事,指每逢遊行便有神秘組織製造惡劣天氣。導演前作《香港人不知道的》(第十九屆ifva公開組入圍)也是類似的陰謀論式偽紀錄片,不過操控的不是天氣而是食水而已。這些幕後黑手隱喻誰人,在這個年頭的香港,也就呼之欲出了。周震邦《吶喊》(鮮浪潮2014公開組入圍)也是想像香港出現神秘病毒、政府禁止民眾交談,充滿政治寓意。

本文篇幅所限,當然無法逐一梳理ifva與鮮浪潮短片各個題材與手法的發展脈絡。提出以上的作品,只是因為它們較能說明兩個競賽的短片題材越來越緊扣政治社會脈搏的趨勢,而這些作品又往往在ifva入圍或在鮮浪潮獲獎。當然有很多其他題材的作品,也是在ifva和鮮浪潮中同時獲得殊榮,它們即使沒有直接或間接觸及政治或社會議題,但畢竟反映著一代創作人或一個時代的氛圍和精神。

在這個語境下,前文提到鮮浪潮2014和第二十一屆ifva的兩部得獎作品《他們的海》與《飲食法西斯》,其實頗能說明最「硬」的政治寓言與最「軟」的生活描寫,如何折射出這個時代的香港,創作人又如何透過電影回應我城的發展。葉文希《飲食法西斯》乍看是仿照香港電視台那些「飯局」節目的形式,設定是未來的香港,影像、剪接、鏡頭極為凌厲。作品在題材上並非指向單一政治社會事件,也不是簡單的政治隱喻,卻蘊含極豐富的層次,由諷刺無視動物生命、只為滿足無窮口腹慾望,到探討城市發展、貧富懸殊,甚至於反省世界弱肉強食的權力秩序,由畫面到內涵皆十分豐盛,其實可視為野心更為宏大的政治社會討論。如果說《飲食法西斯》招招見血,那麼黃瑋納《他們的海》就是無招勝有招。導演找來自己的父母,演活自己父母的故事。鏡頭與對話都極克制,沒有甚麼起伏跌宕,平淡之中卻透出漁民夫婦表面疏離之下的親密,以及面對漁業式微的人生態度。

可以說ifva與鮮浪潮短片,在敘事、美學等不同層面,某程度上正在重新定義「香港電影」是甚麼,並預示著其未來走向。正因如此,這些作品背後的導演及創作人,在參加比賽之外(特別是之後)有些甚麼發展,也就頗為值得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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