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99 2013-07-05 | 台灣製造 |
解讀《天國之驛》與《花園迷宮》
文 / 陸序

《天國之驛》—進天國的窄門容不下兩人

本片以鏡框式的倒敘手法,透過一刑警對數起殺人案件的調查為軸線,一方面以刑警與嫌疑犯橋本的對話帶出整個故事,另方面則刻畫著殺人犯女主角加代的過往遭遇。片頭一開始就說「進天國的門只容一人通過」,電影中亦拍攝了好幾場關於軌道、車站以及隆隆向前行駛的火車,呼應了片名所提的驛站。此三者的連結及本片鋪陳故事的方式,有種強烈的宿命味道,那句被引述的紀德的話,暗示著加代注定孤獨的命運。

加代雖身為本片主角,她在影片中卻是少之又少言語的人,不但在與溫泉老闆新婚之夜的戲中,她欲告白往昔之事,卻被強迫制止了(甚至被要求「永遠不要提起」),連抗拒老闆性愛的求歡時,說出她曾殺夫的內幕,還致訕笑與恐嚇。她的發言權不但被剝奪,甚至可能在成長過程中,就是被要求沉默的。第一次殺夫時,是那時身為警察的橋本唆使鼓舞她,哪知實為被欺騙感情的利用過程。後來她再嫁外表紳士溫文且進行著強力追求的溫泉老闆,又發覺對方奸惡的內裏原來一直只愛她的肉體和美貌。絕望之餘加代已變作無靈魂的軀殼,而又在傻子呆寶強烈的求助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以撥火鉗刺死第二任丈夫(這也許是她最後能做的一點事了,當她抓起撥火鉗時,也許正是放棄了從男性那尋找情感的希望,終將成為被社會放逐的夜叉,猛暴的把日積月累的深厚壓抑刺入對方體內)。

本片對加代的設定,是貌美嫻靜又善織布的女子,完全符合男性社會對女性的要求與理想,她的美麗在社會上成了將她推向悲劇的原罪。片中幾位男性角色皆垂涎其美貌,欲得之而後快,即使是一心希望「加代小姐」幸福的呆寶真為她的心美而感動,也表示了最想要的就是與她共渡一宿。織布雖是她的長處,這般千篇一律,乖乖地待在室內(亦或被溫泉老闆希冀「展示」)的技能,卻也正符應著對女性多動手別動口的形塑。當加代與看清真相後離開了橋本的女孩,一起逃至風景勝地開了一家名為「姐妹的店」時,二女暫時渡過一段彼此扶持不仰賴男人的平靜生活(雖然女孩正是做了藝妓工作,多少是在服事男性觀賞女性的目光),但在美貌再被看見(一回是女孩為溫泉旅館拍的海報被身在他鄉的橋本所見,另回是加代泡湯時被溫泉老闆所見),女性自主的狀況又在男性介入後喪失殆盡,進而雙雙被引領著走向悲劇。

在電影中,幾個作為主要角色的男性,要不就是有所缺陷/缺憾,要不就是邪惡而醜陋的。前者如加代的第一任丈夫--因戰爭失去了雙腿的傷兵(雙腿行為能力的缺憾對應著其性無能的事實,及對妻子出軌的無可奈何),又如呆寶(智能雖有不足,對加代卻有著滿懷感激的善良本性) ; 後者如看上加代美色與財產的警員橋本,以及偽善的溫泉老闆。本片中一切兇殺行為,都可說是他們所引發或犯下的罪孽,導演讓劇中的女性承受了大量的不公,還包括讓加代背負前後兩次殺夫的罪名,雖可見創作者對男性霸權的不滿及對父權思維的嫌惡與反省,在鏡頭之下暗潮兇湧的潛伏著,呈現了女性在本片最終仍是男性社會的犧牲者。然而,在畫面與故事之外,電影創作者是不是可能也正在實踐著一種男性思維或男性眼光?本片所設定的三個女性角色,其一為貌似嫻靜賢慧的加代,然在其兩度自慰與受虐的場景中,導演意圖呈現的是女性情慾的需求及在尊嚴上被欺壓的狀態,以喚起觀眾的同理心與正視?還是迎合了觀眾對女性受虐與情色想像的興趣?加代的壓抑與隱忍最終將自已導致毀滅,這是否是創作者對此類女性結局之不二考量?

其二為活潑開朗,卻也在半推半就下和橋本做愛的女孩。本片雖將其拍攝得果斷又有朝氣,但作為一個仍是被男性視作觀看對象(拍攝半裸的海報廣告 / 藝妓身份)的「大膽、開放」的女性,這般地背離了傳統社會主流的女子,似乎也必然以悲劇收場。第三位女性,是溫泉老闆的(前任)太太,有精神疾病又善妒,身為最不討喜的擾亂者,被丈夫設計害死,這彷彿也顯露了男性對女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情緒化性格的設想。於是,三位女性角色皆活在男性的慾求或審視之下,難免不成為男性社會的附庸者,甚至所付出的感情也是屢次被男性踐踏的犧牲品或利用物。好比溫泉老闆以加代為獎賞,欺騙以為能一親加代芳澤的呆寶時,又以那條加代好心織給呆寶的圍市欲勒死他--這就像是老闆利用了加代的善心與呆寶對她的傾慕,陷害再加害了他。

影片的片頭,加代在行刑前上妝,塗抹著口紅,似乎暗示著什麼都不剩的她,最後只能以男性觀賞她的焦點,也就是她的美貌,視作唯一的尊嚴與可保存的事物了,片中男性對女性的物化之影響悲慘至此尤甚。加代在本片的刻畫下,也許正是最純潔而無瑕的人,卻也是得背負罪名步上刑台的角色。鏡頭補捉她赤裸的腳一步步走上刑台,更拍攝了受刑後,一雙停在空中,顯得結淨無瑕的腳。在絞刑時,其身體彷若對角線般大大的佔據著畫面,也強烈的宣告了她生命的告終。呼應著片名所說的「天國之驛」,導演好像深怕觀眾看不懂似的,透過刑警之口,詢問加代為什麼殺人呢?這個在片中唯一顯得中立而較正直的人,也許隱隱地揮散著能令社會顯得還有一些良知與正義的光芒,但這仍是屬於男性的權力與位置。諷刺的是,橋本過去也曾是警察,更去唸過法律系,這是否又顯示了作者對父權社會的懷疑與不信?在這樣的人類社會下,被法律認定的犯人還是女性,而就連「加代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也不被他們理解,甚至不願理解呢!

《天國之驛》HEAVEN STATION
導演 出目昌伸
135分鐘/1984年/日本



群芳爭冠或眾裡尋「他」?—「他」或「她」的《花園迷宮》

這部日本電影的背景設定在二戰時期的日本某一都市,在大河邊,有一進行著許多色情交易的海軍俱樂部,不時也有女孩從鄉下被父母賣來此地。影片一開始是一擺動的圓球體來回擺蕩著,鏡頭拉遠了,才令觀眾看出來這個大鐵球正不斷撞擊著一幢房子,這幢拆除中的房子就是本片所有故事發生的地方。當貫穿片頭與片尾的美國歌曲<喬治亞>響起,殘破的房子漸漸充滿色彩與人聲,屋內也變得整潔亮麗,劇中主角一個個登場。就在妓院(男)老闆石太郎陳屍於浴缸起,本片開始烘托出懸疑的氣氛,人物一個接一個的死亡。然而本片卻不以一位警察或偵探的辦案或敘事眼光來進行,反而特別著重俱樂部中數個人物角色的心理刻畫,由石太郎的太太美津每日晚上如鬼魂般在各樓層、走道的穿梭開始,能看到俱樂部中「明的」公眾場合(如舞池)或「暗的」(如房間)生活樣態,也看到作為本片主角的美津,自身過去的記憶與如今終究是悲劇收場的景象。

從小我就看過不少戲劇中出現「逼良為娼」的情節,但最近看到這部電影時,注意到本片雖不明說女性一但「賣身」後的「可恥」、「無可挽回」,甚至影片還暗暗傳達女性「如果可以選擇,絕不願賣身」或女性被迫失去尊嚴的無奈,但在影片的拍攝、敘事中,我卻感到導演仍不脫一種傳統上男性中心的、窺視女性的傳統意識形態。好比影片開始不久,攝影機遊走在全屋子中的通風管道,看見一個個房間中的男女軀體,很明顯地,導演對女性裸露身軀進行大量補捉,而尋歡的男性大多卻只出現手或頭部,影片拍攝的方式彷彿讓觀眾也能身入其境般地「消費」女性 ; 再如因嫌疑被帶到警局拷問的美津,在四五個男性警員的逼視、逼問(拍攝的方式、角度呈現主角是完全處於弱勢的),之後,更是被施以拳腳、拔指甲等種種非人酷行,令我不禁懷疑本片是希望觀眾聽到、看到下階層女性的聲音、身影,還是邀請觀眾加入(對女性)施暴的行列 ? 而片中每個「不再貞潔」的女性角色都沒能有好下場 : 石太郎的媽媽以資深媽媽桑的身份,每每坐在不肯「就範」的新進女孩臉上,對被迫從娼的女性施以加倍的侮辱,最終則是被殺害了 ; 從美國渡海來日本的百合,在其優雅的外表下,卻隱藏著弒養父母的罪行(雖然養父母亦是逼良為娼的惡人) ; 剛從鄉下被賣來此地的女孩,被迫接客不久,也逃離不了被害死的命運 ; 女主角從片頭就被懷疑是殺夫兇手,但到影片的最後,她(才)真正的殺了火伕,然而自身悲慘的結局也似暗示曾經從娼的女性,將永不可能得到幸福,要不,就得是個終其一生背負罪愆或邪惡性質的人。本片既沒有包容、理解或細緻的呈現女性處境或自身省察,也不如電影<<神女>>中的人性關懷,在鏡位的使用上,更不脫色情片般的拍攝女性身軀,如此這般的劇情設計,真的很難說服我本片對於從娼的女性有什麼不同於以往的新視角、觀點的描寫出現。

片中不斷出現「火」與「水」的意向。首先,俱樂部就在河邊,而石太郎也陳屍在浴缸中,片中另個被賣到妓院的小姑娘失足落水後,也是在河水中見到下一具屍體,水流經蓮篷頭、浴室、水管直到地下室中一個直徑比人還高的、通往河流的大洞(一人便是於此洞內被殺死),就如一個個邁向死亡的旅途,都被水承載著。就連火伕殺死美津的地下情夫—武官後,武官亦是被美津以「水泥」封在「壁爐」之中。電影中老是低調出現,似乎不太引起注意卻是殺人兇手的火伕,終日在地下室生火,供應著每個房間的熱水來源,攝影機或遠或近的拍攝、營造著永遠火光閃耀與滿身大汗工作個不停的火伕臉孔。特別的是,火伕正是每每由通風口聽著每個風流韻事的那隻耳朵,他因對美津的傾慕而殺死了所有情敵,最後,在被勒命停業而空無一人的俱樂部中,與美津在地下室,在熊熊烈火旁做愛,卻也於此時,被美津咬住舌頭、以撥火鉗打死。被勒令停業的俱樂部,所有的家俱也在河岸焚毀。

片中的「水」與「火」也許都象徵著慾望與死亡,而看似衝突的火與水,好像也暗喻著片中人物之間的衝突,人性與慾望、現實的衝突,人的表相(身份)與內在的衝突,以及本片中混亂、不一致的價值觀。在二戰反美背景下,播放美國歌曲的俱樂部被譴責,大跳美國流行舞蹈卻也人人愛看 ; 專門招待軍官的俱樂部被警局查封,每日工作的交際花也要不斷演練戰爭時婦女的工作—消防演習、戰爭訓練 ; 被稱為無敵之勇士的武官私底下有著飛行恐懼,失眠並恐於爭戰 ; 作為父母的人將女孩賣到妓院,而作為養女的人也殺了養父母 ; 在俱樂部中除了有年長女性壓迫年幼的女性外,還隱約可見類似同性戀的女性情誼 ; 在一場跳樓自殺的戲中,火伕更是男扮女裝混人耳目。本片呈現戰時不安與混亂的社會狀態,且在片末點出並包容軍人(男性)受戰爭之苦與無奈,可惜的卻是對女性的人性關懷、形象刻畫仍很流於刻板、窠臼。當火伕宣告他也曾是軍人時,是否導演又將傳統的男性霸權、男性中心的強者姿態搬出來 ? 最終地下室的做愛戲,火伙雖被殺死,卻也是美津在他享受征服者的樣貌時,以肉體換來殺他的時機。

還記得,幾年前看完另一部華語片<<五個女子和一條繩子>>的惆悵和激動,當裡面的女孩們面對社會對待女性的不公和無情時,她們以「逛花園」為名,一同選擇以死亡作為生命的出口。在社會對性別氣質的期待和限制下,女性的處境時而像在水中壓抑無援,時而對不義的憤怒也如烈火般熾熱。也許電影一方面在陳述鋪裝的同時,也想默默喚回我們對此的注目。

《花園迷宮》 HANAZO NO MEIKYU
導演 伊藤俊也
118分鐘/1988年/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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