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鹿特丹影展」(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Rotterdam)已經在1月25日開幕,在今年的影展單元中,除了有拍過《消失打看》、《相愛的七種設計》的陳宏一導演,以他最新的劇情長片《自畫像》入圍由觀眾票選的「大銀幕獎」競賽之外,在鹿特丹影展的短片單元中,也有另一個台灣創作者獲得這個影像創意最不設限的影展注目。他是來自台北的錄像藝術家,蘇匯宇。
《超級禁忌》角逐金虎短片大獎 影展策劃作者專題
鹿特丹影展不但將他的《超級禁忌》(Super Taboo)提名角逐「金虎獎」短片競賽,更為他策劃了作者專題,選映近年的六部錄像作品。這是近年繼趙德胤在2016年以錄像裝置作品《我那些翡翠城的親友們》(My folks in Jade City)在鹿特丹影展展出後,再有台灣錄像作品於鹿特丹選映。
但這不是視覺藝術領域的蘇匯宇第一次參加國際影展。2012年,他回顧老三台年代電視文化的作品《稍待片刻》,也曾獲盧森堡影展邀請放映。蘇匯宇說自己很幸運,亞洲的錄像藝術家較少主動參與國際影展,影展與視覺藝術之間的跨界交流頻率比較低。自己兩次獲得歐洲影展選映,都是因為影展策展人在錄像展覽上看到他的作品。去年十月,鹿特丹短片選片人Julian Ross應台中國立美術館之邀,來台分享她對日本迪斯可文化與次文化的觀察,而在「台灣藝術雙年展」中看到了蘇匯宇的作品,回國之後輾轉聯繫上蘇,便先邀了《超級禁忌》,並更進一步規劃了作者專題。
但論到參展背後的各種手續,影展相對還是複雜的多。蘇匯宇的《超級禁忌》雖是透過邀請入圍競賽,他還是要完成報名手續。「流程對我來說滿複雜的,例如填寫演職員的資料、職稱,是參加錄像展的時候不需要準備的。除此之外,影像檔案也還要轉成DCP,聲音的訊號也要重新轉成5.1聲道。以前做視覺藝術不會留意這麼多東西,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一間電影公司了。」蘇匯宇笑說。
午夜時分,真實與幻象模糊的界線
除了角逐短片大獎的《超級禁忌》外,這次鹿特丹選映的六部作品,是蘇匯宇自2010年到2015年發表的錄像裝置作品,再依影展要求改製成影展版短片,展出作品包括他2010年的《使蒂諾斯家庭實境秀》(Stilnox Home Video)、2012年的《稍待片刻》(The Upcoming Show),以及2015年的五部作品《虐犬》(Nue Quan)、《臨風高歌》(A Men After Midnight)、《自瀆有害身心之說不可信(金賽博士)》(Thou Shalt not Self-pollute)、《羞恥の男性》(Man Carrying Shame)等。策展人Julian Ross也希望透過這樣的節目安排,探討錄像藝術進入電影放映場域時,在意義上會發生什麼改變。「這幾年歐洲的影像創作領域一直在發生跨越,影展放映與裝置展覽有時候會混在一起,不太像是傳統的電影放映。」蘇匯宇說。
經過蘇匯宇和策展人的討論,他們將這個專題命名為「午夜時分」(The Midnight Hours),恰好也呼應了他去年舉辦的個展「午夜場」。「Julian發現我從2010到現在很多作品的時空架構、概念,都和午夜、或是日常生活的另一面息息相關,也呼應了電視、大眾新聞媒體、歷史等面向,給人比較陰暗的印象。」 除此之外,這些作品中大量使用乾冰煙霧、高速攝影的慢動作畫面,營造如夢似幻的視覺經驗,這些都是蘇匯宇從2010年的《使蒂諾斯》開始發生的創作轉向。蘇匯宇從2004年正式開始創作錄像藝術,作品主要以諷刺、幽默的方式,諧仿廣告、電影、MV等媒介的影像形式,探討人與大眾媒體、好萊塢電影的關係。但過去曾長期服用安眠藥「使蒂諾斯」讓蘇匯宇發現,安眠藥的副作用使他的自我意識與電視節目間的界限漸漸模糊,難分現在眼前的究竟是夢境,還是設計好的節目畫面。深受這樣的幻覺啟發,他開始將這種感官經驗放進他探討大眾媒體與個人意識關係的創作之中。
除此之外,蘇匯宇近年創作的關注焦點,也慢慢的從大眾媒體拓展到各種老舊出版品。包括作者專題中獲得鹿特丹選映的《自瀆有害身心之說不可信(金賽博士)》、《超級禁忌》等作品,便是來自於藝術家收藏一系列與性、色情有關的書刊,他的藏書之中甚至包括民國初年最早的情色文學,錄像作品在形式與內容上,也處處展現「禁忌」兩字之下道德界限帶來的心理經驗。例如《超級禁忌》裡,金士傑飾演中年上班族,在樹下小心翼翼讀著名為「超級禁忌」的色情小說,接下來畫面一轉,小說中辛辣的情節化為真人在野外中出現,隨後又轉為有如英國獨立導演班偉特利《英倫夢田》(A Field in England,2013)中的迷幻畫面;《金賽博士》裡一位中學生被少年隊懲處,在幻想中的金賽博士與裸女面前剔去頭髮,「我對這種過去被禁制、誤解相關的主題很有興趣。」 除了從情色書籍發展出來的作品,《虐犬》探討的是2001年同志箱屍案在媒體與社會之間引起的恐慌與誤解,《羞恥の男性》探討的是在男性觀看A片的行為所帶來的心理經驗。
從各種「昨是今非」找尋啟發
這些創作題材看似聳動,但是藝術家的創作意圖並非如此,「我的作品看起來有很多裸體、性器與情色台詞,表面上好像都和情慾有關,但其實並沒有那麼在乎這塊。」蘇匯宇說,「我比較好奇的是各種『昨是今非』的價值、概念,過去某種感官、或是某種價值觀,時至今日禁不起考驗而崩壞了,我喜歡那種落差。」例如在近年一系列與色情小刊有關的創作之中,他試圖在今日更開放的社會之中,回顧過去在各種與性有關的地下刊物、學術研究、生活指南等書籍之中的性別政治、道德價值。有些書籍甚至還會在內容中加入對掌權者的歌功頌德,以增添書籍的政治正確性。藝術家蒐藏的這些書籍,現在也正在位於台北大稻埕的「台北當代藝術中心」組成《人生・享受・閱覽室》的小型展覽展出。
而蘇匯宇現在的創作焦點則轉向研究1970年代出版的各種關於「未來學」的書籍,創作計畫名做「未來的衝擊」。問他為何獨鍾1970年代眼中的未來,蘇匯宇答道,「那個時候的未來,從現在來看更有趣,有很多被實現,也有很多沒有實現,也有很多想法因為保守,或觀念錯誤,現在來看已經是錯的。這種『昨是今非』就是其中最有趣的地方。」他再進一步解釋,這個創作取向背後有兩個主因,「第一是我的主觀直覺,看到這些不合時宜的文本,都覺得很有意思,這些文本看起來不合時宜甚至好笑,但又很有創造性。我想要從這個落差中找到創作元素;第二是我們看著這些不再成立的事情,也是提醒我們現在我們相信的事,以後也不一定成立。這樣也可以讓我們面對現在的這一切比較超然,不要這麼沈溺於現實的快樂或困頓。」這也是蘇匯宇在創作《使蒂諾斯》之後,近年的處世哲學,「我一直對此時此刻充滿懷疑,有時候很像幻覺夢境,因為他太真實,你沒辦法去推出距離,最好的方法就是回頭看過去,反思當下。」
而這次鹿特丹選映的《臨風高歌》也是一個從現在回探過去的作品,本片創作靈感來自於高凌風和他所主持的同名綜藝節目,「從現在的眼光來看,當年的高凌風其實也是思想很先進的藝人,放在歐美或許大有可為,只是我們的政治與文化容不下他這一套,就被環境扼殺了,只能去西門町主持歌星秀,晚年則淪落為諧星,廉價地消費自己早期的表演風格。」,因此,這部作品形式仿效1970年代高凌風擁抱的迪斯可元素,英文片名「A Man After Midnight」取自高凌風《惱人的秋風》原曲,ABBA金曲《給我!給我!給我!(午夜之後的男人)》(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也呼應了高凌風被新聞局封殺後,在西門町主持歌廳秀的演藝生涯。這個作品也在西門町老紅包場歌廳中完成拍攝,是對於高凌風才華與眼光的致敬,也是從「昨非今是」的視角,表達對於那個保守年代種種文化、道德禁制的感嘆。
綜觀之,蘇匯宇的作品取材總是來自於現代生活、媒體息息相關的經驗,並偏好具體地詮釋創作概念,或許因為這樣,他的錄像藝術作品的確透露著一絲電影味,也讓觀眾更容易產生共感。不只這樣,蘇匯宇計畫中的另一個創作,正和電影有關。他計畫將邱剛健建執導的《唐朝綺麗男》(1985)進行再創作,「這部片偷渡了很多有趣的東西,挑戰了政治、性別、宗教上的界限,把這些主題切片,都還可以衍生出新的作品。」蘇匯宇說。
蘇匯宇將於1月27日到1月29日出席鹿特丹影展放映活動,並與策展人在映後舉行對談;台北當代藝術中心的《人生・享受・閱覽室》展覽展期則至2月18結束。
關於藝術家
蘇匯宇
1976年生於台北,2003年取得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碩士學位。受影像、媒體與日常生活交織後的複雜現象吸引,他以錄像探討大眾影視媒體對人們觀看的影響,以及人們對媒體的思想與慾望的投射。創作主題皆取材於自身被媒體環繞的相關經驗與議題,深化觀察這個媒體無限擴張下的世界,並進行置身其中的反覆辯證。近期蘇匯宇開始著迷於古籍的閱讀經驗,透過重讀、重敘與重新組裝過往時代的書籍,獲取對於身體、存在與歷史等課題的重新認識。
曾於紐約、洛杉磯、慕尼黑、捷克等地擔任駐村藝術家。作品曾於國立台灣美術館、台北當代藝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關渡美術館、鳳甲美術館、聖荷西美術館(加州,聖荷西)、康乃爾大學強森美術館以及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等重要機構展出,2013年錄像作品《稍待片刻》更獲邀參加「盧森堡電影節」,於 Casino Luxemburg當代藝術中心展出。其2007年個展「槍下非亡魂」與2010年個展「使蒂諾斯家庭實境秀」皆獲台新藝術獎年度五大視覺藝術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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