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郊遊》中的舉牌人,又或像行者系列中慢走長征的玄奘,蔡明亮用身體力行去抵抗台灣院線體制,帶著電影作品進入美術館,2014年夏末到秋末於北師美術館所舉行的《來美術館郊遊─蔡明亮大展》,是蔡明亮也是臺灣第一次將電影帶進美術館的創舉,將所宣稱最後一部劇情長片《郊遊》(2013)、全球首映與李康生對談的《那日下午》(2014),加上未能剪進《郊遊》中的漏網鏡頭,結合裝置成為展覽。
正式轉身背向電影院線後, 他對於北師美術館這個場域一點也不陌生,在2012年國北師美術館開館的序曲展裡,蔡明亮即為該館創作典藏作品《化身》(2012),2014年舉辦《來美術館郊遊─蔡明亮大展》,他的舞臺劇《玄奘》次年入圍台新藝術獎大展,小康的身影搬進館內,以及來到今年的《無無眠─蔡明亮大展》。
除了展示/放映影像作品外,從《來美術館郊遊》開始,蔡明亮導演更延伸出許多活動:他邀請他喜歡、喜歡他的歌手來到美術館裡唱歌,自己也唱著記憶中的老歌,他的夢想是等待大家排隊買票看他的電影,而這個願望也因此成真了;他邀請全家大小、親朋好友在美術館搭帳篷,伴著他的影像入睡;他邀請睡不著的影迷一同在週末夜晚,進入他的世界,點燈深談與交心,從自己的出身談到死亡,偶爾,陳湘琪、楊貴媚、陸弈靜這些蔡明亮的電影家人,也會一起陪伴大家。
這些延伸活動將繼續保留在今年度的展覽中,但與上一次展覽不同的是,此次大展在空間配置上明顯地從繁化簡,而選映的三部短片分別是:《西遊》(2014)、《無無眠》(2015),與《秋日》。《西遊》與《無無眠》是蔡明亮「行者」系列短片中的第六部與第七部作品,這一系列的短片是從2011年《只有你》舞台劇李康生獨角戲的慢走部分所延伸出來的影像創作。而《秋日》(2015)則是記錄黑澤明場記野上照代小姐的生活片刻。
創作者為自己作品策展,這是一個雙重作者的概念,此次訪談邀請蔡明亮導演/策展人從他與美術館交會的過程談起,及其對於策展、內容、延伸活動等展覽環節的思考。
與當代藝術的相遇
蔡明亮:進入美術館是很自然的發生,早在1997年香港策展人榮念曾邀請我參加《一桌兩椅》的劇場,同時作了一個裝置創作,但當時一點概念都沒有,只找來小時候玩過,可以按出聲音、鐵片製成的蟬,用一支手電筒照著,擺在展場;2004年參加蔡國強所策劃金門碉堡藝術節,剛結束《天邊一朵雲》的拍攝,延續對於蔣公銅像的興趣,製作了結合裝置與表演藝術的《花凋》,正式跨入當代藝術領域。2007年是我與當代藝術連結重要的一年,策展人林宏璋邀請我參加威尼斯美術雙年展,就用擺在冰箱裡的35厘米零頭拍了短片《是夢》,並且加上馬來西亞老戲院的椅子,製成以重現老戲院概念的裝置藝術;同年故宮引進大英博物館展覽,造成轟動,徵得當時林曼麗館長的同意下,來到館前賣電影票(編按:《黑眼圈》(2006) ),而幾個月過後,受邀參加故宮《發現彼此─國際電影裝置展》,這個展覽是很新的嘗試,也呼應著國際美術館跨界的當代性。當時展出的作品是《情色空間》,這個作品之後也到國美館,這樣的趨勢到2009年,羅浮宮就委託我製作首部典藏的電影作品《臉》,美術館的當代性包容了我,這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策展的思考
我沒有意識自己在策展,我只是將「作者要觀眾觀看的方式」呈現在展覽中,也許電影在展示過程中產生質變,但這是作者要觀眾看的方式。2014年《來美術館郊遊》是我第一次做美術館策展,之前沒有特別受到其他電影展覽的啟發,全部都是從自己的構想出發。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有時間,會比較關注在自己的創作上,第一次做展覽就想透過許多影像、裝置將美術館空間裝滿,當初也因為白天開館,需要克服到光線上的問題,因此當時就用麥德姆颱風打下的樹枝作為佈展材料。當初是與北師美術館館長林曼麗老師共同策展,然而這次美術館就給我空間我自己運作,本來當初二、三樓有其他檔期,只留地下室要做《無無眠》,後來整個館都留給我作。
在這次的《無無眠》展覽裡,我讓空間更為簡潔,讓影像回到影像,在《無無眠》的部分為了呼應片中冰冷的色調,特別選擇訂做的鐵板做為投影幕,與傳統投影幕兩相並置。這次我也打破了美術館的時間限制,週一不休館,開館時間晚上六點開館至十二點,逢周末通霄不休館,這也使光線的問題在夜間中被解決。
我覺得自己是非常作者論的創作者,不管從傳統認知上電影製作、創作層面的,也包括接收者的觀看方式,我給予觀者百分百的自由,可坐、可站、可臥、可躺地觀看電影。過去我在電影界早已練就從製作到發行宣傳都自己來的功夫,轉換為策展人身分邏輯是相通的,導演跟策展人很像,都是負責領頭、統籌的那個人,現在除了面對電影製作團隊,還多了美術館合作的人員,我很感謝美術館的館員與學生義工,那麼少人要完成這麼多事。
西遊、秋日、無無眠
選映的三部作品彼此之間都有關連,來看了,就知道。「寫生」是我現階段創作的重要概念,是一種日常片刻的紀錄:《秋日》是去年東京「FILMeX影展」的委託製作,只是很單純地想紀念這位因電影而結識了二十幾年的忘年之交,原本也是像許多紀錄片一樣以訪談模式進行,但最後決定只要簡單紀錄下這一個經歷過世界大戰世代、堅毅勇敢女性的生活片刻,而小康最後的現身其實沒有來由,但他們都是我愛的人;《無無眠》是創作《秋日》時對於日本生活細膩觀察後的延伸創作,片中日本男星安藤政信是我的影迷;而《西遊》則是馬賽電影節主席邀請下所創作,邀請我過去很喜愛的電影《新橋戀人》男主角丹尼拉馮,充滿歲月皺紋的臉呼應著馬賽猴子山,又與慢走的玄奘相遇相仿而構成。
活動、賣票與未來
延伸的活動很簡單,就是希望帶觀眾進來,是一種分享的概念,因為過去喜歡我的電影的朋友都不太能分享自己的感受,電影看完了無法感染擴散,但是有趣的活動是可以互相分享傳遞的。來我的美術館沒有任何限制,因為生活總是太多限制,這是蔡明亮自己的美術館,邀請大家一起進來創作行為藝術。
賣票其實早從電影《你那邊幾點》(2001)開始,二十多年始終如一,即使中間《臉》(2009)曾一度認為觀眾會因為是羅浮宮典藏而進戲院而打消行動,但還是習慣,只要有作品,身上就會帶著票,一位一位兜售,是很真實的交心,是理念分享,也是觀念教育,現在大家消費的觀念都不一樣,我需要能親自讓一張票從自己手中轉交到觀眾手上。
至於未來,我從來不談,因為接下來會是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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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6期【放映頭條】
Yvon/〈記《無無眠》蔡明亮大展:當電影從戲院進駐到美術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