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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佛杭蘇瓦歐容
演員
出品 法國 / 2007
發行 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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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吳俞萱 |
一直以來,我已習慣被歐容(Francois Ozon)探索越離常軌的欲望及其破壞力的電影豢養,他說明了我們的幻覺總是透過欺騙我們的方式對我們誠實,真相的力量是直截曝露事件的陰影,顯示表象的無能。從1997年的《看海》到《失魂家族》、《挑逗性謀殺》、《沙之謎》、《乾柴烈火》(此劇本是法斯賓達十九歲時寫下的)、《八美圖》、《池畔謀殺案》、《愛情賞味期》、《愛無止期》、《小情人大風波》到2007年的《逐愛天堂》,這些電影裡的角色迴避言語的完整或躲在片面言語之後,進行沉默的窺視和迂迴的刺探,一些事等著被止息,一些謊等著被穿透,有趣的是,歐容生猛直接的影像不斷形就人與人之間曖昧的空缺,輕盈地將常態的事件推衍、反轉成荒謬的終局,抹除了幻想與現實空間的界線。
歐容的新作《逐愛天堂》為了向早期好萊塢的通俗劇致敬,參考了道格拉斯塞克(Douglas Sirk)經典電影《苦雨戀春風》、《地老天荒不了情》的配樂,邀五度合作的菲力浦宏比(Philippe Rombi)編出華麗煽情的交響曲。攝影則找來多次為阿薩亞斯《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赤子冰心》等電影操刀的丹尼斯勒努亞(Denis Lenoir),大量使用柔光鏡,物與人的肌膚變得細軟;更靈活運用超現實飽和色彩層次的特藝彩色技法(Technicolor)、橙綠紫三色混合產生不同原色組的天然彩色相片技術(Autochrome)、在沖片時用外在顯影劑染色上去的彩色片技術(Kodachrome)等多種舊時而費工的技法。為了復古,歐容還以棚內搭外景的方式呈現Angel乘坐馬車從一處到另一處的空間移轉,帶著距離感的虛假,反而貼合地襯出隔著薄膜活在夢幻裡的女主角Angel的處境。再加上服裝、場景設計的鋪張和講究,取景調度和演員表演方法的矯揉刻意,這些視覺上的編輯,使得《逐愛天堂》的故事背景立體了起來,且具有負載人物情感發展的真實基點。
熟悉歐容電影的人不難發現《逐愛天堂》和他以往的《失魂家族》、《乾柴烈火》、《八美圖》、《愛情賞味期》、《小情人大風波》都以封閉的室內劇來刻畫人物之間的衝突糾結。Angel厭膩的家庭和學校教室、賴以支撐寫作的小房間、出版社老闆的住家、發表作品的宴會、落實夢想的天堂之家,透過這些實質而侷限的室內空間,歐容聚焦地探索Angel與眾人的關係發展。鏡頭靈動地穿梭在精美佈景的別墅房間、廊道、餐廳或畫室裡,有時跟隨人物視線和行動,有時久久落在人物的手勢動作和面部表情上,力求通過閉鎖卻開放的構圖裡具體的形象來傳達戲劇性的內容,不免令人想起蘇古諾夫的《創世紀》、史蒂芬佛瑞爾斯的《危險關係》和拉烏盧伊茲的《情慾克林姆》,以視線對空間的追尋和停頓來擴張或補述人物的心理狀態。
《逐愛天堂》最觸動我的段落是花瓶裡新鮮豔麗的花,在Esme的畫布上卻成了地獄的灰燼,Angel質疑他充滿表現主義陰鬱色彩的畫,他說「我畫我看到的東西。」Angel卻說「你看到的東西和現實無關。」Esme的現實包含了社會現實、精神現實和個人內在一切模糊之處,以曖昧隱晦為手段,來表達無法被表達的事物,而不陷入模擬現實的假象中。Angel對Esme說的話,不也隱射了她自己的處境嗎?Angel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因事件而生的喜悅和悲傷總輕易地被接續發生的事件撞開或引燃,她是個不受任何規則限囿的人,無視於他人的存在就是她活下去的方式。
活在幻夢中的Angel 最後輕易地被一則真實的謊言斲傷,從前那種不顧一切衝撞和詆毀現實的蠻橫,像吹盪在「天堂」最虛浮的風。Angel讓我想起比利懷德《日落大道》裡過氣的女星和女歌手阿曼達李爾(Amanda Lear),她躲避自己的此時此刻,將房子裡的鏡子全部拿掉,以閉路電視取而代之,被自己永遠不老的形象緊緊環繞,於是,幻想中的自己(也許曾經存在或從沒出現過)就是唯一的真實。
「發現鏡子,是為了讓我們知道眼睛看不到的」,如果把鏡子視為顯露在可見之中還有一個不可見的他方,是一種形塑自我的途徑,那麼鏡前的人從逐漸感知自己身體的過程中,便能認識內在的自己。在這樣的意義之下,我覺得Angel是一個不照鏡的人(儘管她常坐在天堂之家的鏡子前),她無法從客觀的角度認知自己,只以自己為參考依據,所有言語和行動都體現了她對自己的崇拜。
Angel不照鏡子,自我建構的偏執意象因此無拘無束地生長。雖然憑藉想像,但她賜予自己一張明確的臉,她被欲望推進,欲望卻是單純無害的。在她身邊的人,不忍心責怪,也沒有人揭穿,只有她不明白自己追逐的一切已被取消意義。當她恍然大悟,她信仰的真實立即崩毀。生的挫折來自幻夢的破滅,而苦難的根源是真實背後那片難以探測的暗黑。
Angel以失衡的旋轉,獲得了某種速度,奇異地變動了她的感覺時間,於是,外在的世界被化約成光燦的混沌。歐容再次以輕盈的方式撥弄龐大權力下的裂痕,冷冽地說明每個人都在自設的真理中尋獲生存下去的勇氣,但就像羅貝托安度《神秘旅行》提示的旨意一樣:「救贖人的不是真相,而是與真相共同活下去的能力。」
看了《逐愛天堂》,便能明白法國哲學家楊克列維奇(Vladimir Jankelevitch)為什麼說:「沒有任何明確的威力可以超越或超前意願,因為意願本身就是這個威力」。歐容手裡明明就拿著濃重的油彩顏料,卻總是畫出銳利而透光的淡彩,他帶來的恐怖和顫慄不是來自黑暗,而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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