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2012-08-03 | 影展 |
面紗之後的異國真實
策展人張筑悌談「阿拉伯影展」
文 / 林忠模
阿拉伯,這個無論在距離和心理上都離我們相當遙遠的國度,他們的文化、國情會是什麼樣子?在台灣,即使金馬影展或台北電影節這些大型影展中,阿拉伯電影也是幾無蹤影。若電影是一扇令人窺見異國面貌與人文肌理的窗戶,那麼阿拉伯電影對我們而言顯然仍掩蓋著層層面紗。







在阿拉伯世界,除了埃及、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等國外,其他國家幾無電影工業;此外,宗教因素嚴禁男女在公共場合共處一室,也是導致公開放映活動並不熱絡的緣故,加上阿拉伯官方普遍對向外推廣電影的態度並不積極。種種因素導致電影本身不論是在娛樂或是文化上,都成為一個曖昧的活動,直至近年才開始有些許鬆動的跡象。







儘管製作、觀影的條件如此嚴苛,阿拉伯電影仍出現了少數秀異之作,而埃及的尤瑟夫‧夏因(Youssef Chahine)更是在長年在國際影展盛名已久的大師。本次國民戲院的「阿拉伯影展」,除了將夏因早期如《開羅車站》等經典作品一一選入,更特別挑選近年來在阿拉伯世界深具影響力的「杜拜國際電影節」(Dubai Film International Festival)的歷年最佳作品,像是《失蹤》、《砲火之中》、《非常兒戲》、《流亡啟示錄》及《蓋斯與萊拉》。另外,科威特影片《殘酷的大海》儘管已是四十年前的舊作,卻依然在現今各個影展進行放映。阿拉伯世界在我們的既定印象中常聯繫起戰爭、保守、落後這些詞彙,但此次影展放映的電影,不僅較為忠實地呈現了紛爭的複雜面貌,同時也展現出這個曾在歷史上位居地理交界與族群匯聚之處的區域,其文化混雜、融合的精緻樣貌及多元性。







本期放映週報特別專訪「阿拉伯影展」策展人張筑悌小姐,請她分享這次的策展構想、過程,及推薦的作品。










阿拉伯世界對台灣而言相當陌生,但其實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歷史和差異性,可以請您談談這次影展的緣起及策展構想嗎?
張筑悌(以下簡稱張):國民影展作到今天已經十年了,十年來我們也作了很多地區,特別是歐洲的部分,今年就想作些我們並不熟悉的地區。阿拉伯電影雖然有機會在影展內看得到,卻很少看到一個整體性的包裝,當初基於這單純的想法讓我們決定投入,但後來執行時遇到不少困難。



除非獲得國際影展大獎,阿拉伯電影通常少有機會台灣流通,這次策展是怎麼克服資訊的匱乏和影片取得的難度呢?
張:開始著手這主題,我首先想到埃及的尤瑟夫‧夏因,他非常有名,在各界影展像坎城、柏林都曾得過獎,我想既然要作阿拉伯影展,至少要介紹一位這地區的大師,再輔助其他的影片,所以最先想找的是夏因的作品。現在有網路,要取得訊息已經方便不少,此外我翻看去年一些大型影展的手冊,發覺阿拉伯電影並沒有想像中的多,因為伊朗並不屬於阿拉伯世界,所以我得排除,另外像摩洛哥、阿爾及利亞這兩國的片子產量較多,也特別是因為它們常有來自法國的資金輔助。埃及就不用講,它是阿拉伯世界電影產量最大也最豐富的國家。既然大師部分我已經作了埃及,剩下的影片,便想著眼於那些我們甚至不清楚是否拍過電影的國家,這會比只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找來影片有趣許多。

法國、美國其實都有舉辦過阿拉伯影展,我從它們的網站獲得資訊,另外也作了些功課,了解這些阿拉伯國家拍攝電影的概況。令我驚訝的是,有些國家的第一支長片可能是1990年代甚至2000年以後才完成,產量真的非常稀少。這次選入的《殘酷的大海》是科威特在1971年拍的,但在此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卻是完全空白。此外像沙烏地阿拉伯,他們的第一部片是2003年完成,沙烏地阿拉伯本地卻沒有放映,所以他們的人民要看片,還得拿著護照到杜拜等其他國家。直到最近在2006年所拍攝的影片,才正式在國內公開放映。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的宗教並不允許男女共處一室,而電影院又是這樣的場合,所以電影映演並不被官方支持。雖然我很想看剛才提到的這兩部沙烏地阿拉伯片,可惜這次影展沒辦法邀到。

我們在聯繫上主要是仰賴中阿經貿辦事處的幫助。跟台灣不同的是,阿拉伯國家是周四、周五不上班的,而且阿拉伯官方的工作效率很慢。比方我在邀約《荒漠情緣》,離影展開始前還有一、兩個月,但約旦那邊就跟我說你太晚聯絡了,是後來聯繫上導演本人才解決。尤瑟夫‧夏因的作品,也是因為處理時間的緣故,埃及電影資料館沒能給上太多幫助,最後反而多半是來自美國那邊的拷貝,而且他們《開羅車站》的拷貝有重新處理過,所以狀態非常好。

我以前看過夏因晚年的作品,並不特別吸引我,但這次作影展接觸到他早年的經典,才發覺真的挺精彩的,不論敘事方式、電影語言,都非常地不同一般。另外,在找影片、看劇情簡介時,也發覺阿拉伯和台灣的文化差異,比方他們的影片會落在某些主題,像是現代女性很想有獨立的生活,像是以工作為重,而不是婚姻,可是家裡就會說不行妳得去結婚,有點像台灣早年那種女性追求獨立但遭逢家庭阻力的情形,而這類題材的影片還蠻多的。

(註:伊朗雖信仰回教,但並非阿拉伯國家,主要因種族及語言不同,伊朗說波斯語,屬印歐語系,種族源自亞利安人;阿拉伯人則說阿拉伯語,屬亞非語系或舊稱的閃含語系,種族源自閃米人)

本次影展18部影片中,有7部便是埃及導演尤瑟夫‧夏因的作品。他本人在西方享譽甚久,不過在他執導的30多部電影中,最後怎麼決定出放映這7部呢?
張:夏因的作品很多,我們希望以他早期具代表性的片子為主。我很想邀他的首部長片《阿敏爸爸》,可是影片拷貝是真的找不到了。那他比較有名的影片是《開羅車站》,此外,也因為夏因自己喜歡表演,他本來想當演員,但後來陰錯陽差,回到埃及後第一份做的工作是導演,所以《開羅車站》中他自己也有演出。我記得這片子有入圍柏林影展。

其他選入的夏因作品,若不是在國際上較知名,就是在拍攝上比較困難,或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影片。比如《大地》就花了他相當長的時間,大概有六、七年,而這也是他首次到坎城參展的電影。我認為夏因作品中最重要的,應該要算是他的自傳三部曲。這次選入三部曲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們對阿拉伯世界的歷史、政治都不熟悉,夏因的這三部曲雖然有自傳成分,但也牽涉到埃及整體歷史的觀察。透過影片,可以讓我們對埃及歷史有個基本、粗略的理解,比如《港都舊事》的背景設定在二戰期間,德國入侵當初尚屬英國殖民地的埃及。另外選入的片單多少也涉及探討埃及的政治狀況,像是《埃及六日》。我不敢說這次作阿拉伯影展會讓觀眾有多麼深刻的體驗,但至少透過這樣的接觸,會激發出觀眾的興趣,更進一步去了解影片中的國家實際發生過的事。




所以選夏因進來,也是為了補充關於歷史向度的記錄?因為我們常看到的阿拉伯電影都是在處理當代問題。

張:是的。就像我們看到新聞經常報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衝突,但這衝突往往得往回追溯歷史遺緒才能釐清仇恨的原因。《浪子回鄉》是我在邀拷貝時,美國那邊的辦事人員跟我推薦的,說這是夏因非常特殊的片子;是歌舞片,但歌舞場面又不像他後期拍的。夏因非常喜歡美國歌舞片,他去美國念書就是念這個。可是《浪子回鄉》裡的歌舞卻是埃及式,而且是改裝過的,因為《浪子回鄉》的主題是在講一個關於農民的故事。我想這應該也是他第一次在電影中進行歌舞嘗試。夏因的代表作除了雋永好看外,探討的層面又很深入當地生活,讓人可以得到許多關於歷史及人文的收穫。

阿拉伯世界我們的印象中,經常是因為宗教、族群及政治對立而紛擾不斷的地區。當然這些問題是很重要的。不過,本次影展您也放入像是《愛弦琴聲》、《非常兒戲》、《蓋斯與萊拉》這些提供不同面向或基調的,特別是與阿拉伯文化有關的影片。
張:其實這次還有一部《葉門新娘》,雖然劇情是傳統愛情故事,但也相當好看。當初我們想作的是把杜拜電影節歷年的最佳影片收錄進來,所以《蓋斯與萊拉》是這麼來的,它是2011年的最佳影片,《非常兒戲》則是2008年的。當然《非常兒戲》在許多影展都深受好評,正因為它是喜劇片,不像以往一樣是那麼嚴肅的題材,而走喜感有趣的路線,探討當地的婚姻制度及人我之間的比較心理。

當時還有一個想法是,我想找齊像科威特、約旦等這些很少產出電影的國家的首支長片,但在處理上遭遇相當的困難,包括聯絡不易,或沒有拷貝,像《殘酷的大海》的拷貝已經無法使用,所幸還能找到video的版本;《荒漠情緣》的情形比較特殊,它當然不是約旦的第一部電影,但約旦長期是作為好萊塢拍攝外景的取景地,例如《法櫃奇兵》便是在約旦拍攝;可是約旦這幾年開始成立約旦皇家電影中心,致力於想培養本國的電影製作人才,拍出屬於約旦的電影,因此他們找了莫希帝.昆杜爾 (Mohydeen Quandour)這位長年定居美國的作家及編劇,回來拍了《荒漠情緣》。這影片談到一段非常有趣的過去,就是約旦的形成其實是緣自兩個種族,也就是貝都因人和來自高加索的俄羅斯人的融合過程,尤其是這兩個民族的習慣、文化是完全不同的。

另外,在選片上還有一個根本的原因是,其實我對政治電影頗為冷感,但喜歡看與「人」有關的電影,像《砲火之中》的背景雖是戰爭,但主體卻是人在戰火底下的狀態。全片只有三到四個人是真正的演員,其餘都是當地的居民,包括片中出現的記者以及難民之間的對話,他們的情緒反應都是在真實情境之中的,那真的會令你產生某種戰爭之下人何辜之有的感覺,這關於人性的部分很吸引我。《愛弦琴聲》也很特別,裡頭是談魯特琴這種傳統樂器。總之,會希望觀眾來看阿拉伯影展時,看到的不會只有戰亂的面向,也有其他跟生活有關的層面。



女性的地位跟處境,是常在阿拉伯電影中被刻畫的元素,不論是在傳統愛情故事裡宿命般承受的反應,或是比較激進的、正視整體社會氛圍如何對女性造成傷害的作品。《失蹤》這部影片放在這脈絡下仍然顯得獨特,您對這部片子的看法?
張:或許是因為阿爾及利亞長期和法國有所接觸,在我的感覺裡,它在某個程度上還是比較西化的。像《失蹤》的開場,你會發覺他們並非講阿拉伯語,而是說法語。而影片的剪接、拍攝手法也和當代的歐洲電影差異不大,可以看到吸收西方電影技巧的痕跡。

這次影展作品的導演多半都有到國外求學或移居的經驗,可以請您談談這個現象嗎?比方就沒有埃及、阿爾及利亞、摩洛哥本地導演製作的作品。
張:其實光就埃及本身的電影產量,或許便能架構起一個中小型影展。那時我也曾想介紹一位埃及作家納吉布‧馬哈福茲(Naguib Mahfouz),他有許多小說都曾改編成電影。只是國民戲院的篇幅有限,我又希望片單能夠涵蓋到大部分的阿拉伯國家,所以只好割愛。你提到這個現象,我想是因為他們的原生國環境少有拍片創作的條件,所以當有機會到國外,就會選擇繼續在國外發展而不回國了。埃及、阿爾及利亞、摩洛哥這幾個國家相對而言好一點,當然也是它們與歐洲──特別是和法國地緣接近的緣故。

當我在聯絡影片拷貝時發現,像夏因晚期的作品,以及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的電影,由於發行商多位於法國,且身兼國際發行或製作公司的身分,讓我省下不少時間。我本來也想找一部阿曼王國的影片,但它連官方e-mail都是錯的,使得聯繫上變得非常困難。




這次也沒有選入紀錄片,是因為不易找到?還是阿拉伯國內環境很難允許製作紀錄片?因為就鄰近的伊朗來說,像阿巴斯等人早年都有拍攝紀錄片的經驗。

張:在國民戲院影展中,我最多只有20部片的空間,因為在策劃上,我主要鎖定劇情片的部分,遂只好捨棄紀錄片了。不過這次有支紀錄片本來都已聯絡上,不知何故最後又下落不明,叫作《500公里遠》(Cinema 500 km),這是沙烏地阿拉伯第一支紀錄片,講的是要怎樣拿護照到另一國家去看自己本國或其他阿拉伯電影的過程。這也是我這次接觸的影片中非常想看的一支,一方面它和電影有關,另一方面也談到沙烏地阿拉伯當地為何沒有戲院的原因,可惜最後沒能邀成。如果有機會可以多看一些,我相信紀錄片的部分應該會有許多不錯的作品。這次我也沒有處理短片,主要是擔心主題變得太零亂。也許將來有機會可以作規模再大一點的影展,準備時間更長,就可以把這些片種都納進來。



我在看《殘酷的大海》時很驚訝, 因為當中某些拍攝、剪輯的方式很特殊,甚至會令我聯想起法國1960年代「真實電影」(cinema verite)的風格,導演本人有去國外的經驗嗎?
張:卡勒‧西迪克(Kaled Sidik)這位導演並未去過國外,他後來主要在科威特的電視公司工作了很長的時間。《殘酷的大海》最常被討論到的畫面是關於女主角出嫁那段,可以看到在處理暴力場面上的特殊構思,雖然沒有看到裸露,但是卻用主觀鏡頭呈現沉重的壓迫感,甚至利用畫面的變形表現出女主角的心理狀況。在簡陋的器材條件下能完成這些,其實是很創新的。我覺得影片要放在當時的情境下進行評價,單用現在的先進條件回頭去貶低或否定,是不公平的。老片可貴的一點,在於它在欠缺的技術底下,仍舊完成將故事說好的需求,細緻地表達出人的心情或處境。我想身為觀眾的我們,可以用更為開闊的心胸,接受各式各樣不同的電影。不論是2012年的、1912年的,黑白或彩色,有聲或默片,都各自擁有被接受的空間,因為電影畢竟是文化產物,不像手機永遠是新的技術會淘汰舊的。對我來講,電影除了娛樂性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人文性。

請策展人推薦特別值得一看的作品?
張:夏因的部分,我很推薦《開羅車站》,這是他早期的重要代表作,已經展現相當成熟的風格。《葉門新娘》也值得一看,它是在葉門的一個老城鎮裡拍攝的愛情故事。《殘酷的大海》當初得了許多獎,直到2011年都還有影展在放映,而且它的故事描寫的是尚未發現石油以前的科威特。《愛無盡夢飛翔》走溫馨感人的調性,也是約旦在五十年後首度拍攝的作品。《流亡啟示錄》談的是1948年巴勒斯坦境內的種族淨化問題,但形式上也很特別的是同時穿插超現實、夢境與回憶的組合。《荒漠情緣》則在人物的對話裡,探討兩個文化在觀念及禁忌上的區別。如果觀眾時間上實在有限,我會建議至少看一部夏因,再搭配現代的作品。


以上劇照由光點台北之家提供,影片詳細資訊與場次表,請見【國民戲院】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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