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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研究】動畫片《公主追殺令》與《茉莉人生》的女性主義現身
文 / 小野洋
前言：
《公主追殺令》﹙Princess﹚與《茉莉人生》﹙Persepolis﹚分別為2006年金馬影展推出的限制級午夜場動畫、以及2007年金馬影展所推出以伊斯蘭教世界為背景、法國出品的動畫電影。兩部動畫片同樣由女性觀點出發：一位是「公主」的私生女，Mia，由女孩的角度來看丹麥色情片工業；另一部則是由沒落的伊朗貴族後裔，Marjane，來看伊朗這一個性別不平等、政治紛亂的國家。
動畫形式的差異：B級片與漫畫風格，黑白片與繪本風格
這兩部動畫電影在風格形式上，相較於一般的動畫電影，有了一些突破。《公主追殺令》穿插了動畫影像、生活紀實影片、以及A片影像的片段；而《茉莉人生》則是以黑白二色的卡通，反映了伊斯蘭世界的保守文化與高壓統治。
《公主追殺令》的「公主」，也就是Mia的母親，在去世之後留下了一箱錄影帶，當這些影帶無意間被Mia拿出來觀看的時候，電視螢幕上的生活錄像呈現在觀眾的面前，那是Mia的舅舅、Mia的母親「公主」、以及Mia的父親在年輕時代所過的狂野日子。在這一幕中，動畫電影穿插了過去真實影像的回憶，像是兩種不同形式影像之間的對話，真實影像在動畫電影中看來反而顯得不真實了，動畫的Mia角色，活生生、毫不掩飾的理直氣壯，使得動畫片的角色反而更為真實。
《茉莉人生》則採取了黑白片以及彩色片兩種不同的調性，黑白片部份是Marjane回憶她過去的日子，包含她在伊斯蘭的童年、在維也納的青少年、以及在德黑蘭的婚姻；彩色的部份，則是她在法國機場思索著回鄉的自己。
性別不平等的故事背景：丹麥A片片廠與伊斯蘭世界
丹麥色情片的拍攝現場，帶給Mia這個女孩的，是扭曲的性別價值觀，以及仇視、敵視世界的心理疾病。她全身上下帶著傷痕，是被片廠工作人員性虐待的結果。雖然她是個夜晚需要抱著兔子才能入眠的孩子，但是她已曉得吹喇叭是怎麼一回事。這樣早熟的性觀念，使得Mia的舅舅對於片廠老闆帶著恨意，這是家父長對於自身擁有的姐妹被侵犯的「正義感」。同樣的，這樣的正義感其實也是不正當的，舅舅所仇視的人除了A片製片公司的老闆，還有Mia的父親，以及他的老友。實際上，在三人年輕時，舅舅自己同樣也是將「公主」推入火坑的共犯：是他拿著手持攝影機，拍攝了自己的妹妹與鄰家叔叔在樹叢中作愛的影像。此後，妹妹成為其男友主持的A片公司的旗下演員「公主」。隨著公司規模越來越大，「公主」主演的影碟封面、海報，開始在街頭巷尾流傳出來，幕後的黑手是她的男友也就是Mia的舅舅所共同釀成的；甚至在「公主」懷孕時，她仍舊是這個片廠工業的工具，持續生產色情影片，無論是多P影片或懷孕的女主角，都是A片的類型。當她產下了Mia以後，Mia也就成為這個生產鏈中的一個螺絲釘，參與了以幼兒、以女孩為主角的A片，因此她早已習慣為叔叔伯伯們打手槍和幫他們口交。
相對地，在《茉莉人生》中，Marjane的童年，是一個想要理解世界、參與世界戰爭的好辯、好鬥；隨著年紀增長，她受到了傷害與成長、開始理解了世界運作的原理之後，她開始變得虛假。但是，Marjane的外婆一直希望她做一個裡外真誠的女性。在維也納求學的日子裡，她知道來自於伊朗世界的自己，和那些資本主義國家所調養出來的孩子、朋友們之間有很大的不同。生於伊朗這個國家，聽搖滾樂、穿T恤、球鞋這些行為本身就是邪惡的事情，女性出門要有父兄陪同，若是黑紗未整潔穿好就要受到道德警察以及德黑蘭修女們的指責與訊問。雖然Marjane有一個思想上相對開放的家庭，但是日子在嚴密監控的政府管制之下，他們也得學會道貌岸然。或許，也仍偶而會在家中舉辦Party，喝著紅酒；一旦政府開始搜查，他們就得將名酒倒入馬桶。雖然是貴族後代，一生缺乏反動思想的Marjane家庭，過的仍然是看別人臉色的日子。Marjane的大學生活回到了德黑蘭，政府又有了新的政權移轉。與童年時代的德黑蘭相比，即使是攻讀藝術的Marjane，仍然不得不穿著包裹全身的黑紗，而她的男性同學卻可以穿著一如西方男子的簡便衣裳、牛仔褲。身為女性，她仍舊受到伊朗在宗教、文化的拘束。
男性、女性述說的故事：自我與世界的關係
《公主追殺令》的Mia，或許心智年齡還過於年輕、幼稚，對於自己的身世不是很了解，對於週遭的人、事、物也尚未有全面的認識、分辨的能力，但她對於這個世界，卻帶有恨意與仇視。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說，《公主追殺令》也可以說包含了Mia舅舅這一個角色所出發的復仇心理：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恨意，與Mia所曾受過的痛苦，交織揉合而成一種反抗、追殺A片製片公司的燎原。A片公司的組織、階層與階層之間的關係，是秘密的、內部結構化的；因此，奧古在追查整個製片公司的過程之中，也弒血地、兇殘地殺害了A片的工作人員；同時，Mia也參與了這種以暴制暴的方式，將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的性器官砸得粉爛。由於「公主」當年是嗑藥而死，她的墳墓被佈置得極為粗獷，以大理石打造出來的陽具外觀的裝飾品，圍繞了整個歐式墓園，像是反諷地供奉了A片女優的符號，成為「公主」墓前的點綴物。奧古無法漠視這一個反諷和荒謬的場景，他摧毀了墓園周為那些帶有性暗示的石雕，重新打造了一個屬於死者安和的古典墓園。這是他背負著年輕時代的愧疚感，以暴力作為彌補的方式。
如果說《公主追殺令》所述說的是殘暴、冷血的世界，那麼《茉莉人生》就是以感性的口吻和語調來回望這個世界。Marjane離開伊朗、來到維也納求學時，她發現自己「非此非彼」，在價值觀上遇到了許多衝擊。她在維也納交了許多新朋友、夜晚至Pub跳舞、四處寄宿他人的屋簷下；然而，在異地的生活也有辛苦的一面，尤其伊朗人其實是受到特殊待遇的一群，她知道自己是個外邦人、他者（outsider），落葉無根，因此她對外聲稱她是一個法國人。當男性以工作、以經濟作為自我價值的標準，女性則是以愛情維生：Marjane雖然沒有被伊朗政府軍的砲火所擊倒，但她卻在維也納被一場戀愛的試煉所惡狠狠地擊潰了。她過得行屍走肉，回到了德黑蘭，在外婆、母親的照顧和療養之下，使得她漸漸由傷痛中復元。Marjane的外婆，是一個富有智慧、美麗的女性，洞悉人情事故。當Marjane在行事、感情、婚姻上觸礁時，外婆告訴Marjane要言行合一，勇於做自己。因此，Marjane漸漸理解到，她不需要讓自己為了這個世界而做改變，而是要對這個世界不公義、不平等之處去發聲和抗爭。她也不需要遵守家父長制度的諸種不合理，而是要學著去圓滑、通達，並且找尋合理解決之道。
結論：性別角力尚未解決，女性同胞仍需女力
或許可以這麼說，《公主追殺令》是一部拍給男性看的成人動畫電影，原因是此部片的「A片問題」突顯了男性的矛盾之處。從一方面來說，這部片中對於女性的征服滿足了男性的性慾投射。這部片子中，從頭至尾穿插的「公主」A片拍攝片段，滿足了部分男性觀眾觀賞的愉悅。但在另ㄧ方面，男性觀眾卻同時慶幸自己沒有涉入片中情境、也希望片中這些女性對象不是自己的手足。畢竟，電影過程之中貫穿了「以暴制暴」的邏輯，而影片的結尾則是Mia葬身火海，玉石俱焚的結局。這樣的結局，似乎暗示著：早已不再「純潔」、「乾淨」的Mia，當然也無法見容於現存的、主流的性別期待，最終只能一死。然而，影片雖然結束，但是議題討論才正要開始；雖然《公主追殺令》突顯了許多不平等的性別關係，但是片子本身也是極具爭議性的。
至於《茉莉人生》，中文翻譯片名中的「茉莉」，則是來自於Marjane外婆的一帖小偏方，代表了女性親族之間緊密關係的一種體現。花朵，是一種陰性氣質（feminine）的象徵。小時候的Marjane很喜愛外婆身上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因此詢問外婆怎麼會有這樣子的味道？外婆告訴Marjane，那是她在沐浴之後，將茉莉花片藏在胸衣內側，因此，即使穿著衣服也可以在身上散發一股茉莉花香。這是生活在保守的伊斯蘭世界的外婆，一種女性自我娛樂的方式，同時也是女人的秘密。這種女性與女性之間秘方的傳承，就像是一種緻密的情感聯繫，這份情感同時捍衛著家庭、國家之中的女性情誼。在這個紛亂、戰事頻仍之地，最終，Marjane決定遠離伊朗，帶著無奈與不捨，但她永遠再也回不去伊朗，而她在法國也永遠是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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