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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劉奮鬥
演員 廖凡、莫小奇、任達華、林雪
出品 香港 / 2008
發行 沙鷗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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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LuckyStrike |
2006年出版並喧騰一時的《八十年代訪談錄》有兩個版本：中國北京三聯書店的版本和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的繁體中文版，編著者查建英圍繞著八十年代的尋根意識、文化熱，訪問了一干急先鋒諸如北島、甘陽、崔健、劉索拉等人。在這兩個版本中，最大的差別是牛津出版的繁體中文本收錄了一篇和其他受訪者顯得極為扞挌的訪問：連爆粗口、說文化熱是「臨時劇本」、還說第五代導演的電影「走馬看花，全是虛的！」他是1969年出生的電影導演劉奮鬥。就在轟轟烈烈試圖銜接歷史斷裂的八十年代，他是個青春躁動的少年，然而，他卻宣稱自己不曾有過啟蒙式的飢渴和熱情、像是不曾擁有過理想。
讓我們再貼近一些理解劉奮鬥的語言。他說自己天生有著一種冷漠，所以沒辦法說出那種我受了哪部電影、哪位導演的啟蒙，從此對藝術文化饑渴並立志當電影導演；也沒辦法全心地相信第五代導演所創造出的國族神話，因為他們的精神面目是不清晰的，像《大紅燈籠高高掛》那樣的陰冷封建宅院，誰知道他們骨子裡販賣的是什麼？劉奮鬥說，亞洲的問題在於自我奴化，自己閹割了生殖器，所以從頭到尾都只有國民性的問題，而不是一個時代性的問題。但他認為自己拍出的是「有生殖器的電影」，即不考慮民族文化、講求平等和共通語言的「非中國電影」。他批評第五代導演，卻說「馮小剛較好」，就是喜歡他敢明快地取悅觀眾、敢拍些情色挑逗不惺惺作態的電影，搞得眾評論人沉默。像這樣容易引起兩極化反應的言論，劉奮鬥自行創造了一種生猛 （即使粗糙） 的語言（與電影），以直接訴諸性慾、愛情、死亡的方式，來撬動一個時代的底部磚頭。
痞子外表底下拍了一部文藝片
不管是劉奮鬥本人還是他2008年的作品《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對台灣觀眾而言可說是極陌生；不過，這部電影的男女主角（廖凡、莫小奇）同時入圍了去年的金馬影展，也曾經在台灣戲院悄悄上映了一小段時間。雖然此片男女主角最後在金馬獎中都鎩羽而歸，目前在市面上與出租店可見的DVD得以讓我們一窺這部受到金馬獎評審青睞、又是少見地在國內上映的中國第六代導演的電影。
王耀是一名以性敲詐為職業的年輕男子，喜歡穿黑衣、崇拜達爾文物競天擇的信念，他在八年前結識了一名身材姣好、面目清純的白衣女子麗川，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語言，兩人就這樣熱烈地（做）愛了。王耀一再告誡麗川「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卻向她索討愛情「說妳愛我，假的也行！」而當麗川決定了即使自己被當成王耀眼中的垃圾，她也要一輩子纏著他。這個過程極為激烈慘痛：她加入了以他為首的性敲詐集團，扮演仙人跳中以身體騙取錢財的美色誘餌，甚至不惜拉扯自己的愛情觀、把身體染髒，淌進這個集團之間混雜的性關係中；然而，當她第一次做完一筆交易，躺在王耀懷中時，她說：「我被別人碰過了，你不嫌棄我嗎？」王耀回答：「妳不也沒嫌棄我嗎？」兩人至此看似平衡，能不計真正愛情為何地和平共處了，但麗川流產、王耀的好友鄭重愛上麗川的事實卻使得兩人關係於拉扯之中再度破裂：麗川決定嫁給鄭重作為報復，王耀卻說：「妳不就想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妳嗎？等妳死了我再告訴妳。」當晚，麗川躺進盛滿熱水浴缸之中，拿刀子往手腕一劃，隨著警察破門而入的追捕破獲這個性敲詐集團，麗川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喚醒了王耀心中仍然存在的純真愛情。八年後，在王耀於獄中贖完自己的罪之後，他來到了麗川故鄉的海邊，將自己永久地埋藏在沙灘裡，那個海水與火焰的交界。
此片的畫面風格漂亮乾淨，攝影和美術也都在水準之上，使得全片高度風格化、也顯得不太寫實，因此缺少了貼合片中底層角色的那種陰暗髒亂。此外，我們根本不太清楚王耀為什麼無法接受麗川 （不論是他本身就不相信愛情或是曾經受過創傷），也不明白麗川為什麼會如此癡狂地愛著王耀，以至於甘願賭上所有自己。而且，劇中人物都蠻扁平的，不管是王耀 （廖凡飾） 從頭用力到尾的演法，還是麗川 （莫小奇飾） 缺乏動機的固執行為，或者大量省略因果、只捕捉最高衝突點的故事情節，讓人難以投射自己的情緒，也難以為片中疑問尋找合理的答案。如果人物動機情感、情節線索的缺席都不重要的話，至少最終我們接收到了一個訊息：即使是青筋暴露、劍拔弩張的綠林鐵漢，痞子外表下仍然深深地渴望純潔的愛情。
借助於性愛的反抗
不少人把《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這部電影拿來跟韓國導演金基德比較，因為這部電影同樣充滿不需解釋的愛情原欲衝動、男女之間賭上性命比劃高低的權力關係角力、與緩慢乾淨超現實般的唯美畫面。其實，這部電影有一個比較接近的參照點，就是同樣備受爭議的《頤和園》。如果《頤和園》（一如導演婁燁所說的） 是一部愛情電影，卻安置進了五四天安門政治框架，那麼，《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同樣也是一部直截描述愛與性的愛情電影 （而且更為純情），但有點生硬尷尬地卡進了痞子的外表。回到一開始劉奮鬥的自我定位，他想挖掘一種極為核心的、不考慮族群文化的表達方式，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有生殖器的電影」，而拍出來的成品簡直純情得可愛——真的就只和性愛有關，片中人物各個都是篤信陽具陰道的信女善男 （全是異性戀！） 表面上是髒話和屌和戲謔，事實上想要純潔的愛情，這種以忠孝仁愛方式進行的劇情根本嚇不倒人。我覺得劉奮鬥所描述的愛情完全是概念式的，它不是經由相處與互相友好累積出來，而純粹是一種字面上的、或說形而上的，愛情。性交畫面在這部電影裡的使用則是一個全不帶遮掩的挑釁，他彷彿忽略了性這件事可以有著更綿密的意義，而當成一種直指觀眾眼睛的武器，好像在說：你如果不敢看就表示你沒種或你不誠懇。要不就好好說個愛情故事嘛，再純潔也行，但不要用這種偽裝成藝術電影的粗糙手法。我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劉奮鬥心目中沒有被閹割的電影，也不太知道它在幹嘛，但我覺得劉奮鬥單純地認為毫不扭捏地拍出裸露尺度大膽的性交是一種誠實和勇氣，也許在中國內地電影圈裡真的是吧。
全是虛的？
關於偽裝成藝術電影這件事，在劉奮鬥的第一部電影《綠帽子》（2004, 我覺得比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綠帽子》拍得比較好） 裡有更棒的一句台詞：「電影一開始，一個男人站在海邊上手淫，五分鐘後觀眾們都會認為這是部毛片；鏡頭拉開，有五萬個像我一樣的男人在海邊上手淫，觀眾們就都會認為這是部藝術片。」這個驚人的開頭，帶出的是兩個男人 （一個是黑幫青年、一個是中年警察） 懸殊的命運卻有著相同的痛，他們的女人都給他們帶上了綠帽子。被戴綠帽子的原因非常簡單：「我不就他媽不能滿足妳嗎？」這部片裡同樣有著赤裸的性，甚至比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裡俊男美女的組合更寫實許多。劉奮鬥在這「驚人的第一部」裡使用了這樣的開頭，彷彿企圖拆解過去一百年來的電影所累積出的對於藝術片的認知，在挑釁觀眾的同時也區隔出自己與他們不同。然而，這部電影真的與其他電影那麼不同嗎？也許我們可以說，它真的與第五代導演或其他第六代導演有顯著的不同，不過像拍攝裸露的性愛這種事情，很多人都已經做過了。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入圍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它其實走的還是第六代導演那種先攻佔海外國際影展口碑、再引起國內觀眾關注的老路子。此片由任達華擔任監製 （他自己在片中演出了戲份不多的警察一角），片中也出現了觀眾所熟悉的杜琪峰電影的熟面孔林雪 （雖然劉奮鬥本人在媒體面前宣稱他不喜歡杜琪峰），由此我們大抵可以知道，劉奮鬥和他的電影成長於21世紀以後，未來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泛亞洲合資、各地演員流通的情況。在批評劉奮鬥過於單純之時，其實也令人擔心，他的單純在即將到來的劇變之中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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