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Suely in the Sky, 2006)自始至尾沒解釋主角Hermina為什麼堅持離開,到從小鎮開出的公車所能抵達的最遙遠目的地,為了離開所需的車資,她宣布自己是彩票獨獎,得獎者享一夜春宵快活上天堂,賭金則成為Hermina上路的盤纏。在《未來海岸》(Futuro Beach),直到電梯裡突然現身的弟弟死命拳打哥哥,觀眾才倏然意識到本片至此建立的為戀情停留的浪漫,換個角度原來是對家裏的不告而別、離開後就像灰一般的消失。而在《中央機場》(Central Airport THF, 2018)的「旅客」,都是被迫選擇從家鄉離開。
在《Seams》,曾祖父、祖父、父親等男人都因事業、背叛等早早離家而不在場,也許是逃離巴西社會、語言對性別常模的規範,由女人家們拉拔大的阿努茲最終一樣離開了;另外,相較於姑婆們的瀟灑、無依戀,情感在阿努茲的影片裡常是引發或牽引故事的主要動力,在他的影片如《未來海岸》和台灣上映過的《被遺忘的人生》(The Invisible Life of Euridice Gusmao, 2019)即能看到通俗劇的影子。
《失戀男人旅行日記》的英文片名是照葡萄牙文原片名直翻,片名前半句「我上路因為我得這麼做」(I travel because I have to)對離開的理由直白陳述。離開出於狀態的躁動,回應《妖姬莎塔》和《逆光》的鋪陳,在《失戀男人旅行日記》裡,離開明確的出自一段關係的結束。《失戀男人旅行日記》的影像是多年拍攝的累積,《逆光》裡的部分場景也在本片出現。影片主要以異性戀男性敘事角度看旅途中偶遇人物的關係與慾望:50年不曾離開彼此的老夫妻、宣告填塞床墊填充物年輕男子睪酮素高張,工作狀態就像進行活塞衝刺(以至於一張隨地棄置的床墊成了性的可戀物件)、在路上與年輕女孩或妓女過夜後,對女性身體的殘留記憶、精確又粘膩的中年男性自憐。相較於英文片名後半句「我回頭因為我愛你」,敘事者乞憐正因為他還愛著,所以無法回去。
《未來海岸》是阿努茲入選2014年柏林影展主競賽單元的作品。Praia do Futuro(直譯:未來海灘)位於巴西西北方Ceará州首府Fortaleza,是他的出生及成長地。彼時阿努茲以柏林為主要居所,定期回巴西及Fortaleza,阿努茲已經發展此片多年,最早的緣起曾包括他對回到柏林的嚮往,促成他思索一部能讓角色出發前往柏林的故事。《未來海岸》一個溺斃的潛水客連結起一位巴西救生員和即將返回德國的退役士兵的愛情故事,阿努茲稱本片為男性的通俗劇。
影片的架構分為三個段落,每一段的推展都至少包括一個人的離開。如文章開頭所說,人在一處的停留也同時是對原生地的離開。在這部角色離開巴西的影片,影片的三段標題似乎提示著阿努茲對離開不再只停留於主體對社會的拒絕從屬,不再只是必須離開才能找到自己,才能重新開始。在第二段故事’A Hero Cut in Half’,巴西救生員說他無法在沒有海的地方生存,如果離開了他的工作與家人,在這裡的他又是什麼。留下來的他簡直像為了愛用聲音換雙腿的美人魚,第三段的故事的標題’A German Speaking Ghost’適切的回應失去身份主體的幽靈。
若是未曾接觸過任何阿努茲作品的觀眾觀看他晚近的兩部紀錄片《中央機場》及《阿爾及利亞天空下》(Nardjes A., 2020),應該會不出意料的分別以人道精神及民主浪潮的角度來理解、甚至頌揚。從離開此一關鍵字的脈絡來看,《中央機場》仍有清楚的關聯性。在柏林早已停飛改建成難民中繼站的機場收容著因戰亂威脅被迫離開的各國移民,他們無法擁有以離開、上路換取想清楚下一步的奢侈,他們的離開是突然的、暴力的、缺乏選擇的,他們也不被給予對未來的掌握:既回不去也無法往前,對再清楚也不過的空間約束和環境的不適,相較於阿努茲先前主角的躁動,影片裡的被攝者馴化自己的聲調、語言及期待,或許這是阿努茲選擇展現的無奈?影片中最諷刺的或許是翻牆闖入中繼站的一群西方年輕人,以為自己的行為是對界線、限制的挑釁,對冷靜的鏡頭喊「這會讓我們出名嗎?」、「我會說我還在high(因此無法對此行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