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新面貌—第六代美學
文 / 陳佳瑜 聽到「中國電影」這四個字，首先映入腦海中的影像，莫過於似乎是象徵著沉重歷史包袱、矛盾情感掙扎的斑駁建築或滄桑大地－這些是第五代中國導演最擅長處理的議題。不論是《大紅燈籠高高掛》裡對於傳統封建社會遺毒的犀利批判，或者是《霸王別姬》中沉渾淒滄的歷史悲情，都讓觀眾誤以為這就是中國電影的全貌了。所以，當第五代導演們包辦各大國際獎項，開始玩起東方武俠風情時，總有種莫名的失落，《英雄》中華美的鏡頭、《無極》裡的大明星們，讓我開始對中國電影感到焦慮﹔是否除了這些名滿天下的大導演外，中國電影已經無法再次創造影像的新風格以及重拾當初的人文關懷呢? 然而，事實證明中國電影的確有股反動，這股反動風潮帶動了另一種新的電影語言，將之化為具體表現時，光芒是如此璀璨，讓人不可逼視。這股中國電影新浪潮，即被人們稱為「第六代」的中國電影導演。 沿用過去以「代」來區分的方式，所謂的第六代導演，主要是指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85級與87級的一批青年導演，包括了路學長、王小帥、張元(攝影系)、婁燁；以及後來相繼匯入這個藝術群體的章明、陸川、賈樟柯等人。第六代導演們如同其他電影運動一樣，發表了自己對於美學的主張。以北京電影學院85級導演、攝影、美術等全體畢業生的名義，在1993年<上海藝術家>雜誌第4期發表了名為<中國電影的後《黃土地》現象：關於一次中國電影的談話>的論文，他們以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經典作品《黃土地》為對象，展開批判，宣示了自己不同於第五代的美學觀。 在文章中，這群年輕的新血們提到了「《黃土地》不像一開始人們反對的那樣一無是處，也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神秘和偉大」。他們將批判指向當時流行的散文化電影，並強調《黃土地》並非真實再現黃土地上居民們的生活，而是將這樣的生活予以「風格化」。因此第六代導演們強調與其盲目的追求「風格化」電影，不如重新審視中國的電影制度。他們提出了這樣的看法：中國電影是「觀念領導創作，主義領導製作，誤解領導作品」。為了跳脫這個框架，目前的中國電影最需要的乃是「一批新的電影製作者，老老實實的拍老老實實的電影」。這個看似平淡的宣言，實則指出了第六代導演所面臨的困境，他們並沒有如第五代導演一般獲得政府巨額經費支持拍攝大規模、大製作的電影；反之，這群年輕導演必須自己找尋自己的路，為自己的電影開創一片新天地，也因此通常我們看到第六代導演的作品時，常可以發現他們集編劇、導演、製作於一身，也因此第六代導演們的電影充滿了豐富的個人色彩。離開古老傳統的歷史包袱，第六代導演們將鏡頭從古代拉回，定格在現代化的中國社會、聚焦於辛苦求生存的小人物身上。從他們的電影裡，我們可以看到高樓大廈遍布的現代都市景觀；也可以看的到狹窄的胡同中居民們生活的真實面貌。比起第五代所處理的遙遠「大中國」主題，第六代導演顯然更接近人們的現實生活。例如《月蝕》裡為女子挺身而出的出租車司機、《非常夏日》中的搭車過客、以及《卡拉是條狗》中勞工家庭的窘困。在美學成就上，大陸學者們給予他們「表演趨於平實、自然」、「貼近現實的原生狀態」、以及「戲劇性痕跡更為稀少」的讚美。透過第六代導演們的鏡頭，我們可以看見中國現代化過程中所經歷的陣痛；以及過度都市化對於勞工階級的影響。 然而，第六代導演們自己本身也在經歷著時代的巨變。在第六代導演們剛剛開始肩負起紀錄現代中國的使命時，曾因為他們所觸及的題材過於貼近社會的「陰暗面」而遭到禁映，例如張元涉及同性戀題材的《東宮西宮》，因此他們的電影也有「地下電影」的稱號。然而，近年來大陸電影的生態環境有了改變，在第六代導演們相繼參加國際影展並且拿下許多大獎後，回國電影也逐漸解禁，這些「獨立電影」逐漸從台面下浮出，使得大陸的觀眾們也有機會一睹這些電影的風采。在邁入二十一世紀後，第六代導演逐漸從極度邊緣走向主流，從「地下電影」走向「商業電影」，他們開始採用知名度較高的影星作為商業策略，例如《青紅》裡的高圓圓、《綠茶》中的趙薇、或是葛優主演的《卡拉是條狗》；他們同時也注意觀眾的需求，這群新銳的影像風格讓大陸新一代的觀影者有了全新的感受。這些策略並不是對於市場化美學的完全妥協，而是希望在自我完成的型態美與觀眾口味之間所找尋的新的一條路。第六代導演們極富自傳性色彩的作品強烈的吸引了評論家與觀眾的目光，在票房上也有著亮眼的成績。 隨著在媒體前曝光率的逐漸增高，這些個性派導演的特色也慢慢為人熟知－例如堅持人文關懷、反對使用過多技巧、拍片量少質精的路學長，代表作品有《長大成人》、《非常假日》、《租期》等；以及拍攝游走社會邊緣人物的張元，代表作品《北京雜種》、《東宮西宮》、《兒子》等；曾獲柏林影展銀熊獎，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王小帥，代表作品《扁擔˙姑娘》、《冬春的日子》、《青紅》等；以及最近表示自己對「主流」文化不感興趣的賈樟柯，代表作品《站台》、《世界》、《三峽好人》等，這些不同與以往的大陸導演正以嶄新的姿態，迎接邁入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電影。在對於過於浮華花俏的武俠大片感到厭倦後，何不來欣賞這群不一樣的導演鏡頭下所呈現多采多姿的現代中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