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673 2020-07-31 | 影人 |
他們不是「底層人物」,我非常尊敬他們
《阿紫》導演吳郁瑩專訪
文 / 翁煌德;圖/《阿紫》的女主人翁阿紫,好威映象提供
2019年,一部此前未受廣泛矚目的紀錄片,獲得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提名,並且與蔡明亮《你的臉》各獲評審支持,激烈競爭下,最終以一票之遙未能掄元。2020年,這部片一舉榮獲台北電影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雙項榮耀。它的名字叫《阿紫》,這同時也是紀錄片的女主人翁的名字。阿紫來自越南,為了改善家計,遠嫁雲林海口。她與罹患小兒麻痺的丈夫阿龍育有兩個孩子,日常生活就是務農採蚵、照顧孩子、與同鄉聊天。她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一個定居美國東岸的台灣導演,會對她如此平凡的生活這麼好奇。

導演吳郁瑩在台灣是企管系畢業,與電影八竿子碰不上邊,即便她現在已經成了一名獲金獎加持的紀錄片工作者,仍說自己不是看很多電影、紀錄片的人,反而更喜歡讀小說、文學,也受更大影響。作為一個始終對說故事感興趣的讀者與觀眾,吳郁瑩在美國就讀研究所時選了媒體藝術,後來進入美國紀錄片導演David Sutherland的工作室做剪輯,在這位恩師的啟蒙下,開始進入紀錄片的世界,後來還擔任共同製片、共同導演。吳郁瑩表示,小說對她而言最迷人的是對細節的描繪,她是在接觸David Sutherland之後,發覺他對聲音設計等部門的重視,才意會到原來電影也能傳達如同文學質感的細節。


「比較沒有人去看見的角落」

談起為何大費周章回台拍攝,吳郁瑩提到了她參與的第一部紀錄片,在美國公共電視PBS「Frontline」節目播映的六小時紀錄片《Country Boys》(2006),由David Sutherland執導,聚焦於在美國當地鮮為人知的肯塔基州鄉村少年的故事。如果要做一部自己的作品,她知道一定要回台灣,本身就對社會邊緣尤其關注的她,也想在台灣找到「比較沒有人去看見的角落的故事」。吳郁瑩的故鄉在嘉義,她把目標鎖定在嘉義與鄰近的雲林,鑑於在此能凸顯台灣的城鄉差距,也能趁機多陪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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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阿紫》聚焦於雲林的新住民題材。其實,她在2013年初步調查時,一開始有興趣的是單親爸爸,而非新住民女性。雲林是全台唯一有單親爸爸協會的縣市,因為比例實在太高了。可是經過實地了解後,發現這些家庭多有新住民背景因而轉向。

雖然新住民是一個很強的議題,但吳郁瑩很清楚,自己對人的好奇更甚議題。問起初遇阿紫的情境,是什麼勾起對這個人的好奇,吳郁瑩說純屬偶然,她在台西一間新住民開設的美甲店,看見阿紫剛忙完蚵田工作,騎著機車來找朋友串門子,不是做指甲,就是聊天。那時是夏天,阿紫早上四五點出門,過來時大約下午三四點,笑笑的,精神奕奕。她問阿紫:「工作累不累?」,阿紫簡要回應:「不累,我喜歡我的工作。」讓她立刻留下了深刻印象。

更讓吳郁瑩感到特殊的,是她實際拜訪阿紫家時,阿紫的丈夫阿龍並無戒心,反而是客氣地對她說:「該有人去看看像阿紫這樣越南過來的女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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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我們想像中的愛情」

作為一個自「單親爸爸」一路調查延伸而來的拍攝計畫,吳郁瑩說自己沒有預設任何立場,也沒有預想這個故事的走向、要怎麼收尾,但她坦言最初提案時,有想過阿紫最後離開阿龍的可能性。如片中所述,阿紫和阿龍偶有衝突,電影也始終存在著「阿紫會不會回了越南就從此不回來」的懸念。不過隨著拍攝進行,觀察漸深,她就明白阿紫是不會離開的,因此拍攝期間觀察到他們關係有轉變時,就知道可以收了。

阿紫和阿龍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他們之間存在的是愛情嗎?是什麼讓導演漸漸認定阿紫不會離開阿龍呢?

阿紫在片中說,她在前往台灣之前也有男友。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聽從媒妁之言出嫁,遠渡重洋來到異國,對她而言勢必是一大衝擊。不過導演提醒,包括她自己的長輩以及許多早期台灣人,不也都是透過類似相親的模式成婚嗎?這些新住民的處境,與早期台灣女性的遭遇相仿。吳郁瑩不認為兩人之間不存在愛情,她認為只是那個愛情,並非「我們想像中的愛情」。

「什麼是愛?他們的愛情一定是跟二十幾歲的愛情、或者十幾歲的愛情、或者發生在台北市的愛情是不一樣的。那你說那是不是愛?對我來說,是。」吳郁瑩接著說:「愛情只有一種定義嗎?不是啊。必須說他們兩個人之間互相理解對方的力量,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強大的,因為力量是要很強的時候,爆發出來,吵架的力量才會這麼強。那是因為他們希望對方有更多東西給他,是真的有很強的連結,才會要對方給他更多,所以對我來說那個就是一種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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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新住民「代表」,不是「底層人物」

吳郁瑩直言,她不想說《阿紫》是一個能夠「代表」台灣新住民的紀錄片,她深怕作品被貼上這樣的標籤。更根本地說,她也不覺得「有任何一部紀錄片可以做到這樣子(的代表性)」。每一個被攝者的經驗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可以輕易代表一個群體,沒有哪一部作品可以宣稱自己是誰的縮影,她只能說像阿紫這樣的案例,是實際上在台灣角落發生過的。

在她田野調查的過程中,所見新住民女性狀態,可說是形形色色。有些開了小吃店,生活相對穩定;也有些人嫁來台灣後離婚,不知所蹤,孩子成了單親,甚至孤兒;或者也有不少混跡酒店求生。當她造訪一些學校時,校長提到很多小孩都沒有媽媽,沒有媽媽甚至只被視為一件稀鬆平常、沒什麼了不起的事,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當然這個紀錄片不是要去概括所有台灣的大問題」,吳郁瑩指出:「但台灣已經開放東南亞外籍配偶三十年了,(這些狀況)改善多少?到底影響台灣多大?我覺得需要好好去看一下。」

此外,吳郁瑩也希望觀眾不要以「底層人物」去定義阿紫與阿龍,她表示自己對這四個字是有一點抗拒的。這不是一個娛樂片,她很開心有人來看,願意去思考,願意被挑戰既有觀點與認識,但「底層人物」四個字是她從未想要導向他們身上的。她說:「我會直接去想,那台灣誰是非底層人物?我不希望大家用『底層人物』來看他們,我非常不希望,因為我非常尊敬他們,他們對事物自己的感觸,跟他們的反應,都非常讓我佩服。如果是一個上對下的角度去看他們的時候,我覺得那個角度會讓我非常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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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長輩的重新認識

談到片中阿龍母親彷彿將阿紫視為「劣質商品」的態度,吳郁瑩表示,阿龍母親的言論著實令人吃驚,但她也提醒不是非得用族群角度,來看待婆媳衝突。她認為如果今天阿龍娶的對象是台灣人,母親的言論也不會因此比較收斂。她說:「我一開始也怕大家對她媽媽有一個定見,認為她只是一個苛薄的人。她的確是有刻薄的一面,但是也有慈善、對孩子很好的一面。到現在還是為了這個家要辛苦種田,這也都是她的一面,所以我是希望讓各個面向都呈現出來,讓大家思考一下。」

吳郁瑩也從中體悟到,我們是不是對於自己的長輩並不是真正的理解呢?她補充道:「我從來沒有去想過長輩他們是怎麼樣子的人,我只知道他們很疼晚輩,疼自己的孫輩,但是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從頭到尾經歷過哪些事情?我其實也沒有這麼了解。」

原先,吳郁瑩還打算深入這條關於阿龍與其母親的線,但最後因為對母子關係這個主題不是特別有把握,只好忍痛刪去,對她而言,也算是拍攝《阿紫》這部作品少數的遺憾。


***

問起被攝者看過片後的反應,吳郁瑩表示阿龍母親眼睛不好沒辦法看,只有阿紫跟阿龍看過,她轉述他們看完的說法是「只有你們這些城市的知識分子,才會想要看我們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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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紀錄片給被攝者看的經驗,導演說自己在拍攝時,盡量不去想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我告訴我自己,提醒我自己,要把他們自己的想法和每個人的角度都講出來,我沒有要去偏袒誰。」然而當被攝者透過電影,在身處不同時空脈絡下,以穿梭於不同角色位置與視角的方式,回看自身之前那段生命經驗,吳郁瑩說阿龍看完沈默很久,然後說著「人生就是起起伏伏⋯⋯」,這也讓她頓覺自己好像是掀開了結痂的傷口。

不過,《阿紫》在台北電影獎獲獎,他們也是與有榮焉,還興奮打來問「什麼是最佳剪輯」。如今,還有發行商主動聯繫討論發行事宜,吳郁瑩說自己對台灣的紀錄片發行市場了解不深,只知道多數賣座的紀錄片都比較光明。她也懷疑如此聚焦灰暗面的作品,在市場上是否真有可能找到觀眾。對此,她稱許發行商實在很勇敢。

「也許這個片子可以讓大家在自己的生活周遭,看到一種生活裡面的某一個影子,不見得是跟他們一樣的,是某種情感,一種不管是夫妻之間或者是母女之間的情感。可以從這種真實的印象裡面去看待,別人也有這樣子的生活,別人也有這樣子的問題,別人也有這樣子的同感。也許會因為這樣子,會吸引大家去看,我希望。」吳郁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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