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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2017-05-19 | 影人 |
十年之後,夢想續航
專訪《夢想續航》導演李家驊
文 / 張婉兒
十年之後,那些當年總在工廠裡埋頭苦幹弄得一身髒、最終遠赴澳洲參加太陽能車挑戰賽的孩子,都紛紛告別了表面上的青澀,邁入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有一些東西改變了,有一些東西卻今日依然。於是這部《夢想續航》為當年《夢想無限》(2007)的熱血築夢盪起了餘波,我們與影像一起步入時光的迴廊裡,品嚐當年種下的碩果,也為下一代的收成煩憂。

當年因為偶然聽到鄭榮和教授講座,深受觸動的佳映娛樂總經理劉嘉明找來導演李中旺拍下了《夢想無限》,紀錄台大機械系鄭榮和教授帶領太陽能車隊一路逐夢3000公里的珍貴歷程。十年過去,既是送給當年佳映創業作的一份紀念禮,也是紀錄片的一次嘗試。李家驊導演說,懷著對故事的深厚感情,監製劉嘉明期待它成為台灣版的十年計畫,就如同國外的《成長系列》(人生七年,Seven Up!),每隔七年追蹤14位英國7歲兒童那樣。

也恰與片中人物暗相呼應,當片中的鄭榮和教授苦苦尋思著接班人,執導《夢想無限》的導演李中旺也希望找人來接手這個故事。於是這一次,影片紀錄的棒子,從李中旺導演那兒交到了李家驊導演手中。回想當年初看《夢想無限》時的心情,李家驊導演直言因為自己念的是文組,對理工領域不熟悉,所以那時候看還比較有距離,只覺得這是一個熱血的比賽,鄭榮和老師也很有趣。然而比起老師,讓他印象最深的人卻是林逸祥。當年那個不時撓撓頭,可愛又客氣的男孩,看在李家驊導演眼裡是個非常迷人的角色。然而,那時候他還遠遠沒想到,有一天會有機會參與這部影片的拍攝。

當進一步了解這個故事時,李家驊導演驚訝地得知,當年鄭教授語重心長地告誡學子不要當代工工程師,雖然能賺很多錢,但是對台灣工業實力沒有實質幫助,希望學生能盡量去做基礎機械工程的工作,十年之後,這群學生竟真的沒有一個人去做代工工程師。而當他開始接觸這些人時,李家驊導演也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與自己共通的宅男特質,既聊得來,更感動於他們對事情的看法。在對他們的故事感興趣之餘,面對拍片路上重要前輩製片李中旺和蔡靜茹的邀約,他也深感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能拍攝一部比較大規模的影片。

而事後也證明了,這雖是一次挑戰,卻收穫滿滿。李家驊導演坦言前四五個月其實不太能進入狀況,因為角色多達十人,不似以前拍片只有一兩個角色,相處密集度也比較高。他花了長達半年的時間與主角們一一混熟,並逐一了解他們的問題與想法。這樣一來,不僅影片的製作期長達20個月,更花去了佳映高額的預算,雖拍片時承受龐大壓力,但導演也表示,很感謝監製劉嘉明、製片李中旺和蔡靜茹三位前輩在過程中給與他百分之百的信任與支持。對他來說,這是一次很寶貴的過程。

這是一群特別的人

雖然影片本應聚焦在更少的人物,但最終李家驊導演卻還是因為捨不得,留下了整整十個人物。對他來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吸引他的地方,他無從割愛。如今101分鐘片長的影片,其實當初第一版本卻有150-180分鐘長。

當然,當看到那些昔日車隊孩子紛紛成長為企業主管,在職場站穩腳跟時,欣喜之餘,或許也不免令人質疑,這十個人物會不會也是被選擇後的結果?然而李家驊導演的回答卻是讓人意外的。那些沒有在影片中入鏡的人,其實大多都處在人生微妙的轉換階段,有人正在換工作,有人在做博士班的最後衝刺,有人則在開始準備創業,他們不約而同面臨著人生的關卡。然而選擇不入鏡的原因卻並不是面子問題,而是出於一種態度。

無標題

「他們擔心的不是丟臉,他們擔心的是我說到要做到。」李家驊導演這麼說。他敏銳地觀察到,這一群人不僅共同分享了當年太陽能車的經驗,更擁有一些共通的特質。他們很謙虛,比起先說大話,他們卻更傾向於苦幹實幹先做出一點成績來。他們骨子裡那種非做不可,沒有退路的拚勁,對導演來說是一種震撼。「他們的個性逼也逼不來。」李家驊導演既尊重他們的決定,卻也因為沒能記錄下來這個過程而感到可惜。

也正是這群十年未變,如今還在聽著宅男電玩音樂,單純又好相處,常常還會卸下正經,互相說說壞話的理工人,讓李家驊導演打破了過去的既有印象。「他們不是只對機械工程有想法。」李家驊導演這麼說。雖然學的是理工,他們對人文和社會的關心卻同樣充沛。例如逸祥在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對文化與教育就有了很多自己的看法。他們關心世界,並非埋頭只做自己的事情。這是讓導演尤為欣賞的地方。

如果給我多一年時間

「如果再給我一年,片子會更好。」導演坦言,拍到一年半的時候,他也這麼對製片說。他們鼓勵他繼續拍,但他卻自覺應該要先交出一個成績單來。他謙虛地說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到大家最滿意的程度,但至少給了一個可以接受、還算及格的東西。

如果再多一年,導演表示他會放入一些他想談的重要題目。要是放進去,會讓影片更有力量。但這些題目需要經過主角同意,且相比於影片目前所呈現的,它們也將更加私人。這些題目包括了他們作為一個工程師,作為一個家庭、婚姻關係裡的成員,作為這個社會的一分子,所進行的不同心情、身分、位置上的轉換。相信熟悉紀錄片的人都知道,要深挖人物內心更深沉的想法,往往需仰賴受訪者更多的信任。而這些,經常是需要用時間來換得的。

具體舉例而言,導演所希望挖掘的題目,包括像是喬婷與子庭作為女性工程師,本有機會得到更好的發展,卻受到不公平對待,在業界遭受歧視;逸祥和智凱作為一個父親,在家庭裡面臨著角色的改變,對教育也因此產生了一些看法;周行結了婚,步入了人生的另一階段。「每個人的人生都在經歷轉變,」導演說,「而這些也都會改變他們對十年前經驗的投入與理解。」

無標題

其中最讓導演覺得精彩的隱形人物,其實是鄭榮和教授的妻子。李家驊導演形容她是「看不見的影子工程師」。事實上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台大太陽能車隊。本要當音樂家的她,隨鄭教授一起回國後,當起了音樂老師。十年前鄭教授要募款,她全力支持,不僅幫忙出力找有經濟條件的學生家長,更自掏腰包。然而鄭教授天天泡在工廠裡,卻不回家。在太陽能車隊充滿拚勁的追夢故事背後,其實是師母所做出的犧牲。不論是在實質上還是精神上,師母都給與了鄭教授很大的支撐和力量,可是這對她來說,卻是很大的負擔。鄭教授和妻子的關係並非永遠平順,也一起經歷了爭執及人生大小事。而他們和好的條件卻僅是鄭教授每天要回家吃飯。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犧牲,同學也看見了。十年之後同為人夫的他們,也開始能從另一個側面檢視老師作為一個丈夫是否對妻子盡到了責任。

其實這一段值得被紀錄的關係,早在《夢想無限》當鄭教授腳痛風卻有意隱瞞妻子,怕她阻止自己去澳洲時就已初見線索。鄭教授尊重並愛自己的妻子,卻不解風情。他們感情堅實,卻也讓妻子做出了很多犧牲。當團隊提出希望能拍攝師母時,她以「你們拍我會哭得很慘」婉拒了。而當導演提出希望過年去他們家裡拍攝時,鄭教授怯懦地轉交電話,師母則在電話裡強硬地表示,「家庭是我們最後的空間。」然而終讓導演感到欣喜的是,師母在看完這一部影片後說,「你們做得很好!」於他而言,這就是最大的安慰。

續篇新寫

看片時會發現,影片中存在兩種不同的影像規格。因為以前的DVCAM是4:3,現在HD是16:9,剪接時導演曾考慮要不要把十年前的影像全部都切成16:9,但後來想想這就是一個痕跡,一個過程,於是決定忠實呈現。而一看粗畫質就知道是跨回十年前,在觀看上也反能形成一種趣味。

對於續篇創作,李家驊導演多次強調出色的剪接師黃懿齡為影片結構和影像細節做出了極大貢獻。剪接師用兩個月的時間看素材,並將十年前後的東西都看了好幾輪。導演表示,若說現在片中十年前後的影像能銜接得漂亮,那都是剪接師的功勞。而前前後後,影片經過反覆討論也修了六七個版本。

在影片首尾結構上,也經過有意設計,從「十月的天空」的故事開始,至冥王星太空船的故事結束,他們說的都是跟太空有關的計畫。這些夢想看似遙遠,當它發生的時候都還沒有人知道會造成什麼影響,一如這些當年參加太陽能車隊的孩子,最初也沒人知道十年之後他們會長成什麼樣子。

無標題

如果說當年的那一部《夢想無限》是目標明確的,一路追隨老師與孩子們承受壓力、逐夢參賽的過程,不論輸贏,至少最終都會有一個結果。那麼主題的不明確也成了這部影片拍攝前半年的困擾。最終導演抓出了一條「到底有沒有人能接棒」的故事線作為主軸,紀錄鄭教授從一開始對交棒的期待到最後的失落。教育的能量在他身上發生,但要如何延續,卻留下疑問。

李家驊導演坦言一開始他曾想談教育、產業、社會等等,但若涉及政策,若理解不充分在處理上便會有盲點,需要做足功課。於是在監製的建議下,他最終還是回過頭來專心談人,看人的故事。影片圍繞著十年前太陽能車隊的經驗對他們每一個人的影響向他們提問,如智凱說,當年的經驗會讓他去想一般人不會去想的事,即解決問題的方法,又如松慶說,以前他們都不能講沒辦法,而必須找辦法,再如明賢說,手變粗糙是值得驕傲的事。這是當年的教育能量在他們身上的發酵,而這,也與這樣的教育能量能否傳承下去的主題相呼應。

紀錄片的未來展望

談及台灣的紀錄片現狀,李家驊導演首先表達的是擔心,他憂慮這塊土地上有很多很棒的故事,且真的有人將它們拍出來,卻無法得到觀眾的關注。他也自省自己當年同樣是看著好萊塢電影長大,一直到大三大四才看了第一部紀錄片,才知道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拍,於是滿懷興趣一路拍到現在。

相比許多中國獨立紀錄片需要懷抱勇氣去挑戰一個危險的機器,在這片土地上拍片不會受到阻礙,對他來說,這是「幸福也是危機」。他直指台灣創作者最大的問題是「過太爽」,唯一能做的,卻是拚盡全力。或許在題材上不似中國獨立紀錄片充滿爭議與力量,但仍然有很多題材可以拍。在這些優秀創作者的參照下,事實上也是一種良性競爭。

而未來在紀錄片美學上,李家驊導演也希望有更多突破。他引用了學者Bill Nichols在《介紹紀錄片》(Introduction to Documentary)一書中,開宗明義令他震驚的一句話:「所有的電影都是紀錄片」。

Bill Nichols指出,這世界上有兩種紀錄片,一種是社會呈現(social representation),還有一種則是願望實現(wish-fulfillment)。劇情片、實驗電影都是一種實現願望的紀錄片,而傳統看到的紀錄片則是社會呈現的紀錄片。

李家驊導演指出,Bill Nichols之所以這樣講,是讓我們不再劃地自限,重要的不是對紀錄片、劇情片或是實驗電影的區分,而是我們有沒有誠實面對自己的題材,找出適合的影像敘事方式。如此一來,去貼上分類標籤好像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所以在形式上應該要更加大膽,嘗試各種影像的可能性。他自謙覺得自己還太保守、膽小、沒有想像力,未來想要拍一部沒有辦法被歸類的電影,但要是誠實把一個故事講好的。

至此,李家驊導演玩笑說自己不似《夢想續航》片中的那些主角,反倒是先說了大話,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到。未來導演會延展出一條怎樣的創作軌跡,且不妨期待並持續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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