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南邊的新世界區仍為觀光勝地,聚集許多餐廳以及娛樂場所。靠近惠美須町,新世界為大阪古老的街區。1903年曾在此地舉辦國際博覽會,戲院、電影院、餐廳、商店隨之進駐,成為娛樂商業區。1912年規劃時,以紐約為範本設計該區南半部、仿造巴黎設計北半邊,同年模仿巴黎鐵塔建造「通天閣」。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新世界區淪為大阪最貧窮地區之一,被認為環境危險、龍蛇雜處,不過,仍然俱有歷史氣息以及獨特定位。
隨著時代改變,當年林立的劇場也隨之沒落,電影院也逐漸轉型為播放老片或二輪片的小型電影院,專門播映粉紅電影的電影院竟然屹立不搖。
新世界東映,前身為「日本俱樂部劇場」,由松下商會經營。目前主要放映由東映製作的老電影,尤其是狹義時代劇,影廳共有95席。在放映老片的電影院旁邊,其實是專門放映男男色情片的日劇ローズ (直譯為「日劇玫瑰」),共有26席,入場券為1500元。據報,該影廳內不僅開放吸菸,甚至可以直接進行性行為。一樓也將兩個影院放映的電影海報並陳,日劇ローズ的色情電影海報張貼欄較為內側,但路過時仍可輕易的發現有美豔的男體晃眼而過。更有專門提供男同志色情電影院的網站,詳細揭載電影院資訊、定期更新片單。
觀眾自行購買票券之後,仍有驗票手續。步入建築物後左手邊為驗票櫃檯,貌似日本公共澡堂的加高設計,票口人員尋常地將票根撕下後,便可沿著右手邊的旋轉階梯遁入一片漆黑的地下室放映空間。一貫地日式嚴謹秩序、明確地規則,地下室並非暗黑亂世,更像是創立另一套生存法則的神秘境地。
在電影院外徘徊的民眾多為牽著腳踏車的高齡男性,不過仍有女性或情侶攜伴前往。實際在影廳內的觀眾以男性為主,平均年齡目測50至60歲。214席的座椅大多集中在正對銀幕的中央區域,由於是舞廳改建,雖舞台的位置已經被銀幕取代,兩側的小包廂區域則維持原樣保留,2個座椅為一排,從銀幕前延伸至影廳最尾,把中央區緊緊包圍。影廳最後方設有欄杆,大多觀眾其實並非好端端地埋進座椅中觀賞電影,則是站在欄杆後方隨時觀察新進的觀眾,藉著透入暗巷的地上光線,掃描新人。觀眾的樣態其實已經展現其目的,電影只是輔助,電影院本身才是主戰場。
粉紅電影是不停輪播的,隨著影片的高潮起伏,觀眾之間的調度彷彿也隨之變化。先受高人指點,對地下世界的規則略有概念,我以最快地速度在無光的影廳內尋找靠走道、該排又得完全無人的位置,一下滑進銀幕前第二排。座椅尚算舒適,卻全部都包上了塑膠套,猜想是為了清潔衛生之故。老舊喇叭傳出陣陣呻吟聲,觀眾席內衣服摩擦、嬉笑聲也不曾停過。
努力專注於影片的或許只有我吧。縱使試圖融入地下社會,仍脫不了對於電影的偏執,免不了想用「尋常」的方式「解析」「不尋常」的影片。但影片當然沒有嚴謹的片尾字幕(end credit),也未曾透露關於製片、劇組組成的細節資訊,難以用習慣性獲取影片資訊的方式觀察。最終,卻很訝異地發現影片右上角的換本點(cue mark),難道是播放膠卷色情片?60分鐘的片長,至少10分鐘就有一次性愛戲,不過是保守、「古典」的表現方法。上空的男女演員,致力於透過身體的節奏、表情與聲音,傳達性愛的多重想像。以性愛為核心發展劇情,又不能超尺度過於琢磨交媾,《癡漢電車群交》讓充滿性幻象的主角們,在電車、公廁、教室鋪排色情。
色情電影並不是觀眾的消費對象,觀眾來此消費的是彼此,以個人為單位,每個座位都是展示場。飽滿的情慾被電影營造得恰好可以溢出的程度。色情電影院的觀眾如何交流?在暗中以身體語言為前鋒,坐近身邊以示好,相對也非常明確地,若無意相互消費,則抽身離去即可。地下社會的規則意外明朗簡單。高齡男性觀眾期待少見地生理女性觀眾,大多尋幽者最常遇見的則是跨性別者,裝扮豔麗、婀娜多姿的跨性別們坐定後等人上門,身體互動則轉移到包廂區進行。就在新世界國際劇場龐,坐落一間小巧幽暗的酒吧。鎖定同志客群的第三性酒吧,默默地與國際地下劇場產生服務連結。
觀眾們的密切互動則遠遠凌駕於電影之上,比粉紅電影更刺激,真正色情的橋段在座椅間上演。舊式色情片彷彿4DX效果一般實際在影廳的維度發生,遊走再多影展練習出的觀影姿態、培養出再多認識電影的方法都派不上用場。第一次在正規影廳大大方方觀賞色情電影,實屬突破性的觀影經驗,甚至是顛覆性的奇遇。藏身於曾經繁華如今落魄的舊城,新世界國際劇場保有歷史,又在夾縫間開拓出異色空間,抹上濃濃的浪漫色彩。
京都為日本電影的發祥地,全日本第一個放映電影的地點就在京都的元・立誠小学校,至今校內營運獨立電影院立誠シネマプロジェクト(電影院介紹詳見:http://goo.gl/tB2Lod)。由於電力發展成功、交通便捷,50年代京都西陣地區的千本通是劇場和電影院林立的娛樂地帶,同時也是煙花柳巷。當時光是千本通上就有將近10間電影院,電影以及劇場藝術愛好者多在此聚集。
千本通開始成為劇場街始自1901年。有「日本電影之父」之稱的牧野省三買下千本座劇場,並改立為電影院。1912年起,千本座成為日活活動寫真株式會社(現日活株式會社,日本主要電影公司之一)常設館,1950年改名為「千本日活館」。
1958年,由於日本政府執行掃黃政策,實施禁止性交易法(賣春防止法),西陣地區原本的桃色風情之淡去。1961年西陣新地土地建物株式會社在此區建造「五番町東寶」,打造冷暖器具全、容納600人、擁有當時最先進設備的電影院,同年開張。但好景不常,千本通逐漸沒落。1963年千本日活館關門大吉,西陣地區的榮景也瞬間萎縮到全區只剩下6間電影院,五番町東寶最終成為僅存的一間。1963年,宮崎興行株式會社第四代經營代表人宮崎三郎接手經營五番町東寶,並將之改名為「千本日活」,持續營運至今,千本日活已走過半個世紀。
起初,宮崎三郎剛接手千本日活時仍屬日活的全盛時期,製作了由當紅女星吉永小百合主演的《凝視愛與死》(1964,齋藤武市)大紅大紫,於千本日活上映大受歡迎。不過,日本電影市場在60年代初期因彩色電視的普及陷入低潮,為了刺激票房與挽救電影製作的艱難處境,「粉紅電影」於焉誕生,第一部粉紅電影被普遍認定為《肉體市場》(1961,小林悟),由大藏電影製作。由於拍攝粉紅電影成本低廉,最初製作者多為小規模公司。但由於市場反應極佳,大規模公司逐漸加入製作,日活也為粉紅電影的主要製片公司之一。1971年,日活正式宣布集中火力製作「羅曼色情電影」(Roman Porno),雖然名稱不同,但本質上仍為粉紅電影,迎來粉紅電影輝煌蓬勃的年代。也因為日活的製作方針,培養出不少至今活躍於影壇的導演(例如園子溫便是粉紅電影的代表人物)。千本日活自1974年起,也決定從善如流,全面改播粉紅電影。
轉型後的千本日活,觀眾多為年輕學生,學生們常在午夜來臨前來觀賞粉紅電影,當時也是若松孝二、山本晉也等知名導演才正要起飛的時期。由於這些導演的精彩作品,讓千本日活得以和一般電影院競爭,搶下一席之地。不過時至今日,跟大阪新世界劇場類似,客群漸漸轉為高年齡觀眾,也有許多男同志。常年支持的老觀眾仍然認定千本日活是一間電影院,不過新的觀眾就不以觀賞電影為主要目的了。喜歡相約在千本日活會面的跨性別/男同志們,還有專屬的網路討論版,徵友相揪到千本日活(metro21.com/cgi-bin/pochi/vroom.cgi)。
古城京都,在巷弄間常能驚喜發現獨立書店、藝廊、咖啡屋,日常間浸滿文藝氣息。千本日活走過55年的歷史,坐落在如今的住宅區間,恍然瞥見這棟和日本電影共榮共存的建物,仿若推軌鏡頭沿著小路闖進桃花源。
相對大阪新世界國際劇場而言,千本日活的外部陳列相對保守一些。當期與下期放映的電影海報,分別張貼在左右兩側的佈告欄內,海報上的性感女體被黑色絕緣膠帶遮住露點處,同樣使用售票機售票不過置於電影院內,成人只要500元,二樓座位則加收100元,維持「加價升等」的傳統特色。同樣一票玩到底。同樣每天3部影片輪播,主要放映新東寶、大藏製作的粉紅電影,新東寶約每月提供2部新影片。千本日活在10年前完成數位化,影廳深度有25英尺長,縱深非常深,座位數也多,排距、座椅都很寬敞。雖然古都相對收斂,但以實惠的價格,卻能觀賞到更為「正宗」的粉紅電影。
男主角入贅至富裕妻子的家庭,妻子清秀、岳母豔麗,三人間的欲望流通顯而易見。岳父為企業經營者卻著迷於神秘學,妻子的妹妹則行跡詭異,成天穿著白紗在豪宅中晃蕩。影片本身的劇情層次豐富,百轉千回,在色情手法的表現上比在新世界國際劇場觀賞的《癡漢電車群交》高明許多。軟性色情片透過鏡頭或調度,模糊地間接呈現色情場面的手法,在本片中展露無疑,甚至不斷有令人為之一亮的拍攝方法。例如,女演員全裸沐浴時,因無法直接呈現胴體轉而拍攝瓷磚上的水窪,反射出女演員下半身,若隱若現的表現方式更能讓觀眾融入色情的氛圍之中。或者,在前景放置象徵女性陰部的花朵,焦點外的女演員張開雙腿說:「我的花瓣美麗嗎?」時,創造出語境的豐富性,饒富興味。
觀影當日是個悠閒的週日早晨,喝完販賣機便宜咖啡之後坐定,觀眾不多,可以好好地觀賞影片。不過,或許色情電影院的規則都是一樣的,觀眾們仍在尋找各種可能。我與友人也謹記如此規則,拒前來試探的男性觀眾於座椅之外,在靠走道的空排入座。前來尋芳或期待被尋的觀眾們陸續進場,千本日活影廳內最後方並沒有太多剩餘空間,觀眾不時起身巡視影廳觀察彼此。同樣,其中也有不少跨性別者。身為女性的友人與我,可能在現場真的太為「異類」,被前來「巡邏地盤」的跨性別媽媽桑狠狠盯著許久。
或許奇異、或許不允許見光,在黑暗中播放的色情電影,以及這些從歷史中走來但少被重視、探究的色情電影院,其奇幻色彩仍帶有濃濃的浪漫情懷,甚至是比一般影院都更具「電影感」的魔幻世界。在一片黑暗之中進入電影世界時,觀眾總期盼能投入,暫時從過於真實的生活中抽身。色情電影院更是強烈地讓觀眾完全進入色情氛圍,從銀幕上到座椅間,彷彿真正活在電影裡。離開大阪新世界國際地下劇場時,大阪城已入夜;踏出京都千本日活時則仍是冬陽煦煦的清麗早晨。游移在循規蹈矩的日常與異色空間,真正穿越人生與電影的歷程,異常切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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