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得獎什麼時候?可否跟我們多分享一點獲得「卓越貢獻獎」的感言?
井迎瑞(以下簡稱「井」):我很少得獎(笑)。這次是,最近又最遠,印象中唯一的一次。(註3)
當時,台北市文化局長劉維公第一時間曾打電話給我,我很高興也很意外,吭唧吭唧地講不出話來,還問:「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看著台北電影節刊登出來的消息,覺得自己很像「拾荒老人」,一直持之以恆地在垃圾堆裡淘寶出很多影片。(笑)
但我真正想說的是,我非常感激被推薦得獎,也認為搶救老電影很重要。尤其,在時代劇變中,搶救是必然發生的事。你在乎,一定會出點力搶救。以我為例,1989年在電影資料館館長任內,我就開始搶救老電影文化資產,而且一頭栽進去,沒出來過。但我個人得獎事小,無論得不得獎我都不改其樂。我更高興的是,讓社會看到南藝大團隊、電影資料館同仁的努力,以及讓大家正視「影像維護」的專業,這個意義更為重大。
不過接下來,我認為,我們應該趕快跨入下一階段──創造意義、創造價值。
我這些年著力最多、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其實並不在搶救,而是如何替這些老東西創造出新意義!換言之,藉由得獎,讓「影像維護」這個專業被看見;我也藉著這機會,表達如何創造老電影的未來性──讓老東西能夠跟新時代對話、成為陪伴新世代成長的一個智慧或經驗。
所謂古為今用,鑑往知來,這才是「影像維護」最值得重視的問題。
去年(2013)六月南藝團隊在苗栗尋獲的《薛平貴與王寶釧》共三集,我們都很好奇,現在《薛》片的修復狀況如何?
井:《薛》的「膠片」修復已告一段落,現正進行「數位」修復。這段期間,給我啟發最大的,也正是數位修復這部分。並不是技術問題,技術好辦,而是美學與倫理的問題。
我們要「修舊如舊」?或「修舊如新」呢?例如看到畫面的閃爍,我們會討論,你要不要修掉?因為電腦軟體做的到,所以就要修成很漂亮、很乾淨的畫面嗎?──那麼,所謂的「修舊如新」,難道是要恢復到影片剛從沖印廠出來的那一刻、才叫作「真」(authentic)嗎?可是當初你生產了100 部影片,你又以那一部作為標準呢?而且《薛》片近六十年來,你難道可以考證出六十年前人類的視覺經驗來修片嗎?──這些都不可考,你有必要去追求嗎?
我認為我們不宜扭曲。因為那反映呈現了時代的軌跡、技術水平,以及物質條件,就是到那個程度。你只要把造成理解的障礙掃除就好了,因為根本沒有絕對的標準。但是,你究竟要修到什麼程度、又才是「修舊如舊」呢?──人的視覺經驗、理解力、智慧,是永遠在變的。所以與其追求絕對的真,不如修到讓大家接近這個藝術品即可。剩下空間,可以開放討論「數位修復」這件事,創造出《薛》片的新意義及價值。
井:因為《薛》片的數位修復並不是二元論,修或不修而已;所以一定要訴諸討論、開放成為公共議題,讓不同領域人來研究,包括學界、業界,甚至歷史學、社會學、物理學等各方領域的人。彼此取得共識後,再做決定。因為,這不再是修復到當年那個「點」,而是叫創造價值!
數位修復最豐富、有價值之處,就在這裡!也是我剛說的古為今用、鑑往知來。如果修復者只自己關門做,不訴諸討論,那沒有意義,單純去影展買票看結果就好。所以,我們現在努力的,並不是創作,也不是要恢復誰的世界、誰的視野;而是進入到另一階段,屬於「後設」研究、歷史研究。
因此,我們不會單純只看畫面好不好,而是在修復過程中思考,你跟社會產生什麼樣的互動?你如何帶領社會理解影片修復這件事情?
那麼,可否再替我們詳述一下,如何透過開放討論來替《薛》片創造出新意義及價值呢?
我們要讓《薛》片發揮更多價值,這才是老電影的新意義,也是一種社會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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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我們多次討論會中,有一個代表性的爭議──是否要配回「閩南語」?因為我們尋獲的《薛》片,不知何年何月配成客家戲,所以號稱歌仔戲也不對了。當初在看片機上看,我們有點錯愕,可是冷靜下來後,也覺得是一個很驚喜的發現。因歷史上沒記載,但電影已經反映了當年閩客文化交流的放映經驗。
這滿有意思的。每次放映一定會有人提出,詢問可否配上歌仔戲?但也有人認為不須再造次,因為歷史已經是這樣子詮釋,不用再重新變動。畢竟那已經呈現了歷史某個時間點的狀態,保存原狀即可,邱坤良老師就是如此主張。
在討論中,通常我會折衷,因為學界是從教育的角度出發,可以作為是一個實驗,但有幾個先決條件:
(1)一定要成為公共議題,具備充分討論,有共識再做。如同教育部歷史課綱的修改,這不只是修復問題,它牽扯到歷史詮釋的問題。而歷史解釋永遠充滿了糾葛,所以要討論。
(2)要創造出和時代對話的機制。畢竟我不是要回到原點,而是為了前瞻之用,能夠古為今用,才具有教育價值。
(3)作為修復者,都要有紀錄。所以我要求未來每位修復者都要寫日誌,做任何處理都要寫下,以示負責,訴諸公評。
以上都滿足了,可以。我們要讓《薛》片發揮更多價值,這才是老電影的新意義,也是一種社會教育。其實我曾找過明華園的陳勝福,但他沒時間細細聽我講,不過我已經在做準備,希望請現在的歌仔戲團參考當年的劇本、唱腔,按照他們的判斷去編曲,我認為未嘗不可。
因此,我們不是要還原到影片沖洗出來時的「真」。而是,這60多年前的電影文物,今天帶給了我們什麼?──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原來老電影的「數位修復」可以發展出這麼多的新活水?
井:所以搶救、維護的當下,我們也絕不要忽視「教育」的重要性。
雖然我 1996 年離開電影資料館,但我仍在學界做資料維護的事,這也反映了我的雙重身份──維護者及教育者!學界畢竟跟業界承接案子不同,我們沒有商業秘密,所以更須建立影像維護的知識系統,讓過程經驗成為公共議題,未來可被複製、學習、傳播,如此才能讓知識系統擴大再生產!最後,讓老影片伴隨台灣,永遠可以重新回看,並持續注入活水。什麼是活水?就是人才。
南藝大藉由設立研究所,以學術的角度培養人才、建立專業知識系統。2009年,「紀錄所」再增加一個「影像維護」,維護什麼?就是檔案。最近我寫下了「檔案人守則」,這正是維護組的信條,總共十三條。(註4)
內容不是我兩個晚上熬夜就寫出來的,而是二十多年來,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只是我現在把它文字化、條理化、邏輯化,因為如果你維護電影資產,沒有精神思想核心,那只是一個技術人而已。
你從事檔案維護或一個電影資料館人,必須要擁有一個精神及核心價值。你認為很驕傲、充滿榮譽感,才能叫作電影資料館人。我自己也是成長,活到老,學到老啦。(笑)
可不可以請老師再解釋一下,原有的「紀錄片拍攝」跟「影像維護」兩者究竟有何關係?要如何做結合?
井:我現在論述也逐漸愈來愈清楚了。因為紀錄片拍攝而生產的許多素材,我們要關心如何檔案化,以及長久保存。所以過程中,就必須更細緻地去理解當初是用什麼「媒材」所拍攝?例如,是用「膠片」、或用「數位攝影機」(DV)拍的?──這會影響有關美學的問題。
比方來說,我每年會帶學生去霧社做田野調查,看《沙鴦之鐘》當年的拍攝現場。現在的說法是,對於一些強調紀錄與被紀錄者間互動、觀察,以及長期跟拍的,因為生動性與對話性之需求,所以就用「數位」攝影機拍,畢竟它比較靈活與經濟;但若具有歷史及文獻價值的重大事件,需要永久典藏的,今天我們仍用「膠片」來拍。透過「膠片」的拍攝,就是結合了紀錄及檔案,讓兩者元素相互衍生、辯證。例如正在進行中的台南市「鐵路地下化」工程,那是不可逆的,也是時代變遷中很具代表性的事件,所以我們會用膠片拍,作為一個宣誓,我要把它保存一百年!
在這個膠片死亡、進入數位的轉折點上,有什麼值得跟大眾宣傳的重要議題嗎?
比起百年前,我們現在有個更有利的時間點,用全知角度回看膠片文化曾帶給我們什麼喜怒哀樂、文化體悟,與經驗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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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當然,現階段「教育」的對象不只是學生,更要對媒體、對大眾、甚至這個時代,我們責無旁貸,一定要講出自己的訴求,宣傳這議題,讓社會與時俱進,同步發展。
台灣很多人說「電影之死」,說很容易,但你是否有一個負責任的態度?或替代方案?電影死了怎麼辦?時代該怎麼辦?在膠片與數位的轉折時刻,我想提出四個面向思考:
1、我們可以搶救保存一部電影,但無法保存一個時代。概念上,我們必須理解,修復的影片,只是一個時代遺跡而已。藉由這個媒介證據,我們可以比較理解這時代,跟歷史對話。所以影片是文化記憶的載體,我們為了未來世代的利益而保留下來。但你沒那麼偉大,這並不是保留一個時代,只是保留一個媒介跟歷史對話而已。
2、文化上來說,我們須要採取一個「轉化」的概念,而不是「革命」。作為一個文化人,文明發展變遷過程中,我們必須有一個理念,叫作「轉型」、「轉化」,而不是革命。
過去我們太習以為常「革命」導向論,所以習慣一個突兀觀點的轉變,例如「電影之死」──我們就把影片像垃圾一樣丟掉!我年輕時也很喜歡革命,但作為文化人,我們應該要改變態度。我認為,膠片及數位時代,並不是突然切割(cut)、再用膠布貼起來,而是一種「溶接」(dissolve)的概念。
所以保存膠片,是要保留一個模糊的空間,慢慢過渡。我們須要多一點時間,讓資料館多一點「溶接」、「轉化」的過程,我們做為文化人的責任也正是要幫助社會去「轉化」、「轉型」,承先啟後去蕪存菁讓文化從一個典範轉移到另一個典範,文化不能採取一種「斷裂」的態度,那反而太簡單了。文化不能這樣,文化人更不能這樣,因為文化不是「產品」,商人只會鼓勵人們購買新「產品」。「轉化」反而是包容的、緩慢的,文化人不僅要帶領社會去欣賞過去的文化,更要引領社會去創造新的文化,所以負擔也相對較沉重。
3、在膠片結束的時間點,正是一個很好的反芻時刻。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大量膠片被生產出來了,所以比起百年前,我們現在有一個更有利的時間點,用一個全知的角度,像老人一樣,回看 100 多年來膠片文化曾經帶給我們什麼喜怒哀樂、文化體悟,以及經驗軌跡。
4、最後,我主張做跨文本的研究及呈現,可以超越電影銀幕,在非傳統性的放映空間裡,我們不單純只看電影,而是創造一個新的放映模式,讓老東西發生新意義。例如曾擔任法國電影館(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館長的巴依尼(Dominique Païni,註5)主張的「擴延電影」(Expanded Cinema),也是在這個思想脈絡中的產物。
可否請井老師替我們導覽南藝大的寶庫──「音像資料保存及展示中心」及「音像藝術媒體中心」。根據資料,現今典藏的影片主要有四類──日治新聞片、台視、台影、綠色小組?
井:這四類是關於「過去」的影像。但別忘了1997年以後,南藝學生拍攝的「當代」影像。這類學生作品放在非劇情脈絡裡是有細緻的不同,例如台視「新聞片」是newsreel、日治時期及台影紀錄片則屬於「政令宣導片」。而南藝學生是用說故事的方法來紀錄時代,這是南藝設校後開發的一種紀錄片的新典範(paradigm),也是持續要蒐集的一種新類型,不管它們是什麼類型,放在一個大歷史的脈絡中,它們都有了自己的位置,共同成就了一個「台灣影像編年史」。
膠片修復室(Film Restoration Room)
井:這是「膠片修復室」。櫃子裡有35mm/16mm/8mm的機具,看是維護那一種媒材。由於現階段是進行《薛》片的數位修復為主,過程中,我們須要隨時回到原件做比對,所以原件的35mm器材必須在此待命,不能收掉。例如看到影像的瑕疵,我們必須確認是原件或後來產生的?這都是逐格修復、逐格放映時,才能夠看到的特殊影像記號。
數位修復是由王明山老師(註6)帶領學生在做。
影像轉拷室(Image Converter Room):數位修復工作站
井:這是數位修復工作站。現主要有五套PFClean軟體做數位修復。
王明山老師(以下簡稱「王」)解釋:我們之前曾使用過達文西(Davinci)軟體,但它屬於 linux 作業系統,2011 年後就一直沒更新;所以我們後來改採購 PFClean,功能完整度較高,操作界面也較友善。
王:台灣現在做數位修復的,主要就是南藝、中影、大川大立(做中影的影片),以及鼎鋒(專作電資館影片)。PFClean 軟體是跟鼎鋒(註7)買的,所以有問題時,鼎鋒會支援我們。其他公司就可能會有商業機密的問題。
張怡蓁:去髒點、去刮痕、去閃爍等工作,其實之前都已經做好了。但因為先後次序的不同,會造成不同的結果。而且若放在大銀幕上看,還是會閃爍,所以我再次逐格檢查,調整它閃爍的狀況。我有點強迫症。(笑)
王:依照以往我們的認知,在修復倫理上,是不做破壞性的修復。例如影像的刮痕,現在大部分仍都存在,因為連續性的刮痕是無法做修復的。未來,我們會典藏原始拷貝、掃描數位檔、現在數位修復版本(有刮痕),也可能典藏去除刮痕的流通版本。
井:我作為計畫主持人,是看兩個重點:首先,修復者必須達到一定程度的專業要求標準,功夫下足、不能草率。而再來,美學與倫理就屬於另一層次。我很願意把這些公諸於世,那才是教育的價值,所有的經驗才會被複製、延用。因為我們不是產業,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創造更多知識才是我的責任及天職。
類比修復室(Analog Restoration Room)
井:類比修復室,是修復與磁帶有關的諸如:錄影帶、錄音帶、黑膠唱片等規格。桌上的這些錄影帶是我們撿回來的,這是台灣現況,常常丟掉自己的歷史。我們收過來,先讓他們當孤兒,但給他們養分、維護好、培養長大後,再帶他們回去見親生父母。(笑)這也是一種社會教育。
另外,搜集電影的過程,一定會出現劇照、手稿、雜誌、剪報等相關藏品。所以我們必須學習透過高檔掃描做復刻版本,這不可能委外。所以維護從勞動開始,回到手工勞動,你才是真正的維護。
二樓戲服&黃仁書房
這是黃仁書房,書櫃中,只是黃仁的「書」而已。另外資料(例如報紙/雜誌等)還有兩三百箱。為什麼我18年都出不去這個偏鄉,因為每個 case 都很久。
黃仁老師家現在舒爽很多?
井:是啊,他太太很感謝我。(笑)他現在88歲了,這些東西就像是他的玩具,他每天就躲在玩具房裡寫東西,視力越來越不好,家人一直擔心他的身體希望他不要再操勞了,如今黃仁的資料都來了南藝,他的家人也減緩了不少的壓力。
黃仁會把每個影人分類成檔案,例如楊麗花、廖祥雄等,連「井迎瑞」都有!我們現在正日以繼夜掃描這些手稿,複製完成後,可以開放給別人使用,或可以自己展示陳列。原件則放入倉庫裡。
黃仁書房裡,我們也擺放一些戲服。因為這些戲服是屬於精品級的。(笑)戲服有些可以作為文物,有些可以提供業界使用,等級不同。舉例來說,潘迎紫演《一代女皇》穿過的、或《包青天》等著名戲劇作品的戲服,這類先不裝箱。在未來的電影博物館裡,我們就可以拿來說故事,當作電影史來陳列,這也是媒介史,叫作紡織纖維──它成就了一個影像文化的再現。因為演員必須穿戲服講故事,來定義他的身份、階級、情感,所以你在陳列媒介及電影史時,對於媒介的敏度感,叫作媒介意識(Media Consciousness)。
資料館策劃的展覽跟金馬或北影不同,主因在這裡,資料館須要媒介意識,這就是一個例子,也是資料館要做的事。
可不可以多舉一些例子,關於電影資料館策劃、具備「媒介意識」的展覽?
井:今年是韓國電影資料館40週年慶,林文淇館長因為去坎城參加《龍門客棧》修復版的放映活動,無法親往,所以請我代他去韓國電資館祝賀。我欣然同意,收獲非常多。
第一天,我看到韓國電資館策劃的特展,主題是「發現、維護、創造」(Discovery, Restoration and Recreation)。我很驚訝、也很感動,因為他們很準確地一語道破資料館應該做的事情,也是我這幾年「電影資料館學」課程一直反覆闡述的。
「發現」(Discovery),不管從垃圾堆、地下室或古董商等處,持續搶救、淘寶老電影。「維護」(Restoration)是設法讓老電影復生,延長它們的壽命。「創造」(Recreation),則是你不能只停留在搶救及維護,應該要有創造,今天俗稱的「文創產業」。但我們不能那麼庸俗化、單純從商品的角度出發,而是提供一個理念,如何讓老文物創造新價值,讓更多人、下一代從老東西獲得好處,不管是知識、智慧、或經驗。
這個展覽,給我很大的鼓舞。我在南門電影書院(註8)有一個小展覽,就是那樣,只是我們格局小,沒那麼多錢。他們做的非常規矩,地下室整層,內容建構在兩個軸線上──一是韓國電影史,從1910年代開始,依照編年方式,物件、手稿、劇本、文稿、劇照等。
二是媒介發展史。媒介是從默片時代、有聲時代、膠片時代(新聞片、劇情片、家庭電影),到60年代末的錄影帶。台灣過去學校教育的電影史,很少談這個,都是以電影美學為主。但「媒介」的變遷跟電影史是互動的啊,例如錄影帶或膠片拍出來的美學,就是不一樣的。
所以「韓國電影史」與「媒介發展史」做互相的交叉辨證,一目了然。展場另有幾個真的片庫剖面,包括典藏庫裡的舊膠片、新膠片、磁碟陣列等,因此連儲存方式的變遷也有。這很有意思。南門電影書院空間小,沒辦法放很多東西,但我也是用這概念去策展。
井:硬體來說,我沒辦法想,給我什麼地方我就要,因為我沒錢重新蓋一座。所以它有侷限性,必須用原來的硬體定義未來的發展。但如果有足夠的創意,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一個揮灑展示的空間。
我想證明,電資館的展示跟金馬與北影策劃的電影展,是不一樣的。我們可以更全知的理解電影文化,卻不特別凸顯某一電影導演或作者,例如韓國電資館的展覽。換言之,我想像中的電影博物館,必須跟影像維護有密切關係,可以是放映自己維護整理的片子,或帶領觀眾回看這一百年,電影究竟帶給我們什麼樣的文化經驗。例如法國巴依尼(Dominique Païni)策劃的展覽,就已經是一種大視野的回看電影了(panaroma view)。
比方你會如何策劃《薛》片的展覽呢?
井:《薛》片在台南及台北舉辦過多場座談會,是否把原件上的客家話配回閩南語,這話題始終被討論。所以《薛》片的修復展覽可以是放映、儀式性的表演,也可能配合音樂、說書、現代劇場的表演方式,做跨文本的多元呈現。
另外,我們也持續做《薛》片的口述歷史,例如女主角吳碧玉、拱樂社團長陳澄三的夫人廖樹蘭、以及佈景助理侯壽豐先生等人,從他們的回憶裡,產生與老電影的新意義。未來,我們準備再找他們來學校,現場放映修復版本給他們看!這就是「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請當事人回顧、重返。所以我們不再追求原點,那不特別重要了;重要是人事物重新組合後,可以帶給社會什麼新意義。資料館要做這樣的展示、放映、推廣,全都圍繞著它的核心價值。
我很看重這個未來,所以我渴望有一座博物館。
資料館未來是否須要更努力嘗試與當代、跟年輕人做連結,而非只是老人家?
井:因為年輕人還沒了解到 film preservation 是什麼意思啊!我們現在就是要把「影片保存」玩出個名堂來!你怎麼玩?例如你可以帶大家進暗房去操作,如果我們擁有沖印設備,可以設計成體驗坊,帶觀眾去玩如何沖印膠片,小朋友若很早接觸,他們成長後推廣電影文化,就會有不一樣的思索及想法。
所以我不能把自己定位在拾荒老人啦,(笑)電影博物館的計畫也一直在談。以國家的角度來說,未來國家電影中心的編制裡,資料館相對於國際行銷、放映影展等,它的角色恐怕受到壓縮。畢竟「維護」及「放映」,是兩種不同的價值觀,所以我為了彌補這部分,與其再成立一間電資館,不如自己做一座電影博物館來保存國家記憶。
另外我也建議林館長,我們一起來合作募款,為台灣留下一座影片沖印廠!近年來,各國的傳統膠片沖印廠一一關門,台灣也不例外。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們要把它看成國安問題,別小看它。
我們可以為「鳳飛飛」、《放映週報》募款,也可以為沖印廠募款!我們留下一座沖印廠,並不是為了恢復一個體制、一個時代,而是為了台灣爭取多一點時間,把珍貴的國家記憶儘速以膠片複製,因為數位保存是不可靠的,同時價格昂貴。連好萊塢美國影藝學院2007年就有一項研究報告指出,要維持一個4k母片(master)的數位儲存成本,要比以膠片儲存成本高出1100倍!一個影片沖印廠電影資料館只要留20年就夠本、值得了。
國家電影中心若無適合空間,我籌劃的電影博物館(新營糖廠)非常適合,我們可以合作。
另可否也請曾吉賢老師(註9)補充,關於新營糖廠電影園區的合作計畫?
曾吉賢老師:台南新營糖廠的建築物,倉庫大到可以打棒球,(笑)所以我們設計出更大的「電影園區」的概念計畫。
歷史上,許多產業因為時代變遷,或沒落或消失,造成建築物也隨之閒置,我們稱它們為「工業遺址」,例如製糖工廠等。世界各國對於工業遺址的活化再利用,都在想辦法。一方面呈現工業遺址的特色,二方面也希望找到它們的再生活水。
台灣糖廠有再特色利用的,例如台南仁德糖廠的十鼓樂團,(註10)是透過台南市政府承租,再發包轉給十鼓去經營,做的很不錯,我們有去參觀。
因為南藝大擁有很多電影資源,希望跟新營糖廠合作,我們期待發展出電影文化創意產業的可能性:
第一,電影可以作為新營老糖廠的活水。在建築方面上,新營糖廠反映台灣在日治時期到1950、1960年代的空間特色。因為空間很大,所以不只是博物館,也能作為拍攝電視歷史劇或電影的場景,建立製片廠。
第二,井老師也看見,台南縣市合併後,北區新營的發展逐漸沒落。因為過去新營是縣政府的所在地,但現都搬去南區的台南市了。所以發展上,舊有的台南市非常熱絡,可相對其他地區卻沒落許多。新營糖廠在新營車站旁邊,在交通上、區域文化發展上,透過電影園區來活化的概念,應可獲得地方支持。
因此台南市政府、糖廠也正積極進行,不過國內還沒有這種合作模式──台糖跟國立大學合作,而市政府也希望一起進行的計畫。現在都還在評估當中。
井:我不會退休。我也許會離開這個職位,但我不會退休。因為我想要去玩、玩大的(笑)。你要想到,若沒框架時的自由狀態;如果你只想著安全,那就不好玩了。當然我有時也覺得可惜,可我不能一直這樣想。當年我離開資料館、也就離開了。如果一直依依不捨,不離開,我也許對於影像維護、資料保存的價值,不見得能像現在想的這般透澈。
如果我繼續再推動下去,可能朝基金會去做。我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賺錢經營者,但我會創造很多議題,帶領大家思考,這才好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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