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電影資料館
660 2019-12-25 | 紀錄之眼 |
短片是未來——專訪「一丁目」總監歐文傑
文 / 馬曼容 圖/總監歐文傑出席記者會,一丁目提供

由壹傳媒創立的「一丁目 NEXT FILM」短片網路平台,正式於十一月中開台,集團創辦人黎智英找來《十年》、《樹大招風》導演歐文傑擔任總監,期盼通過網路平台的力量,尋找更多年輕創作者,為短片注入全新能量。

談到緣起,歐文傑回憶《非同凡響》去年十一月甫在香港上映,黎智英便告訴他,有興趣做電影相關平台。 聽到此構想,歐文傑形容感覺像「一拍即合」,「如《十年》或是《樹大招風》,這些在香港極容易被歸類為敏感的故事題材,尤其經歷過《十年》,你可以看見在香港的院線上映,是如此困難且侷限。加上電影製作的創作空間非常小,我作為創作人,如果有一個平台,可以放映未能被看見的影片,不用通過審查機制,給予創作者自由創作的空間,都是一件好事。」

線上串流平台在近年數量快速上升,短片平台有如賈樟柯創立的「柯首映」,但對歐文傑而言,那裡始終是中國,即使是線上平台,還是得面對審查機制的嚴格管控。他認為目前在香港尚未有一個給年輕人發聲的短片平台,也藉由壹傳媒敢言的媒體形象,來為香港電影尋找一個可能性、開闢一條新出路。「還有一件事打動我,是感覺到整個電影業及香港市場投資的萎縮是非常劇烈的。我想多找一些創作者來拍片,讓他們知道原來還有老闆覺得短片值錢,會投放資源去製作,甚至會購買其他短片作為交流。這個『肯定』無疑會提高短片的價值,甚至它可不可以成為一個持之以恆的工作?或者發展成一個工業?最重要是提升更多創作者拍片的興趣。」


政治作為初試啼聲,「培育」更是永續目標

尚未正式開台前,「一丁目」即推出四部呼應社會現狀的短片,如搭配六四三十週年的《六四被忘錄》,呈現因現實而被迫噤聲的政治處境,喚醒人們重新審視六四事件。隨後推出的「逃犯條例三部曲」,三部風格不同的短片,皆圍繞在正值熱議的香港反送中運動,於網絡造成極大迴響。

說起平台對於議題的設定與選材,歐文傑表示是巧合,原本沒有想做反送中,源於五月初有民間團體接洽,希望他們拍攝反送中主題。因製作時程倉促,平台才剛起步,歐文傑決定採取《十年》打游擊方式,分開三部短片,找到不同創作者以不同角度手法,去講述共同主題。分別為《在森林和原野—動物逃犯篇》以較為通俗帶有幻想的方式,介紹逃犯條例的種種;《砧板上》關注普通人的日常,講述有此條例時,表面上什麼事也沒有,但實際上又會面對什麼樣的苦衷?《漸暗漸行》反是將時間拉長,當條例真的落實之後,我們的生活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事實上,政治並非「一丁目」核心目標,平台上也有食衣住行不同層面的生活影片,更有許多講述不同題材的劇情、紀錄短片。談到主題的選擇,「我們通常每一個季度都會訂一些主題,開放給創作者去發揮,如果你真的很有興趣做,我們也認為有潛力,就會放手讓創作者去拍。最重要的是,有沒有一些共通的東西是我們都覺得很有趣的。」他隨而舉例「逃犯條例三部曲」,如果一個主題只有一組創作者去拍攝,是沒有意思的,但當一個主題有好多組不同創作者去圍繞時,就會產生不同視點,這對歐文傑而言,是非常有趣的合作模式。

不過,並非所有天馬行空的創意,都過得了總監這一關,歐文傑對於平台前行的方向有所希冀。像是對內容的把關,「通常我們會以人物和故事先行,當然會有紀錄片、劇情片、動畫好多不同類型,但如果是過於另類的實驗片,可能就未必適合我們的平台。我還是希望可以透過影片向觀眾說一個故事,讓他們好好瞭解一個人物、主題⋯⋯我也始終相信人物和故事是影片一切的根基,這樣觀眾才會接受並喜歡。」平台兩位監製——《十年》監製兼導演的伍嘉良,與《樹大招風》編劇的伍奇偉,有時都會參與編劇的過程,與創作者一同將故事與人物打磨好。

「一丁目」的英文名字「ND Incubation」,其實具有「孵化、培育」之意,這也是平台創立宗旨。「就是希望能讓年輕人可以通過拍片去生存,我們會帶領他們一步步完成,一路拍一路修。不只是公司內部的創作團隊,我們也會與其他自由工作者合作,找一些有經驗的電影工作者,如麥曦茵、陳詠燊、譚惠貞等,與我們一起擔任監製的角色,給予年輕創作者空間去創作,以此達到『培育』目的。」


以故事為本,反思鮮浪潮與工業現狀

回顧香港短片發展,必少不了提到由杜琪峰創立的「香港鮮浪潮」,近十年來,鮮浪潮成功培育出如《十年》及更多新導演,帶起另一波香港電影的「新新浪潮」。同樣以短片為基礎的「一丁目」,又該如何與鮮浪潮做出差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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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傑本身即鮮浪潮出身,談起兩者區別:「鮮浪潮是一個競賽,一年舉辦一次,一次只會有十多部短片產出,杜琪峰十年前創辦鮮浪潮的初衷,是希望找更多影視新鮮人入行。但當我們拍了鮮浪潮後,會產生一個問題:『那下一步是什麼?(What's Next?)』。當時我也有相同困惑,最終選擇去杜琪峰公司旗下做編劇,但如果我是一個想創作自己作品的創作者,而不是一個只想進工業的導演呢?現在很多創作者都會有屬於自己的想法。像是《翠絲》李駿碩、《淪落人》陳小娟,都曾參與鮮浪潮的他們,選擇拍攝自己的電影長片,未必要依附傳統,進入一個工業體系或是大導演的公司。甚至當你看見整個整體社會氣氛的轉變,『進入工業』這件事,又是否能吸引現在的年輕人?」

歐文傑認為「一丁目」的不同就在於,這是一個持續提供資源的所在,讓創作者有不斷練習的機會。成功的導演、成功的作品,都是經過一次次打磨的,「一丁目」想扮演陪伴成長的孵化器,挖掘新銳的潛力,陪伴他們走過失敗,因為唯有嘗試,才可能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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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又能提供年輕創作者哪些資源?歐文傑坦言,平台給予的資金並不龐大,只能在有限資源下盡力做到最好。當有收入時,有百分之八十會回給創作者。網站有獎金機制,每月選三套片發給獎金,希望能持續鼓勵創作者。最重要的幫助,歐文傑認為在於對年輕創作者「故事」開發的掌舵。創作初期,平台會給創作者相對少一點的資源,希望他們大膽寫自己想寫的,接著請他們提交故事大綱或簡單人物,不一定要完整劇本,平台方會與創作者討論,這樣的故事能不能清晰傳遞給觀眾。

透過與年輕人的討論,歐文傑發覺現今創作者,相對缺乏對於田野調查的投入,「這是非常重要的,做一點研究,你才會發現故事或人物角色的問題所在,甚至在場地取景上的阻礙。當然面對這些情況,我們會提供他們演員及場地的意見,甚至遇到一些因預算受限的場面時,也會跟他們一起想方法解決。」除了劇本上的指點和拍攝經驗的傳授,「一丁目」也開設網路大師班,邀請不同的導演及業界人士,分享如編導技巧或技術細節,從前期到後期,一路陪伴修改作品。歐文傑覺得這樣的過程像是一個實驗,一步步找方法,闖出一條可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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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這個實驗過程,歐文傑形容平台與創作者的關係,像是在吃力吃緊的狀態下,攜手尋找一種「可能性」,他舉美國導演西恩.貝克(Sean Baker)為例,他早期參與日舞影展的作品,都是用極低成本製作。他們也曾邀請陳果分享,僅有五十萬港幣預算,是如何拍出至今仍為人稱道的《香港製造》。「現在很多電影學院,當然會依照健全的電影工業走,學習好萊塢的生產模式,一部電影都要拍到二、三千萬的製作。學院的方法我都覺得好,但整個香港的電影產業未必可以這麼健全,像現在香港電影都只拍幾百萬,《一念無明》更僅是一個港幣兩百萬的製作。當預算有限時,我們又該需要具備什麼樣的能力?可能是對劇本、對戲的理解,學習去解決問題的能力,更要意識到,並不是有錢、有高級設備,就可以拍出一部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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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目前香港電影工業還是得依賴中國市場,而當中國自身電影業都面臨寒冬時,更對香港電影的產製環境帶來雙重打擊。面對這樣的艱難處境,歐文傑反而有不同見解,他認為因科技快速變遷,拍攝器材平價化,創作門檻降低,創作者更能輕易完成作品,不用倚賴傳統工業的可能性增加;也因為科技,線上串流平台興起,改變了觀眾觀影模式。「我覺得平台的電影會一直存在,甚至線上媒體的影響力會更大,因為線上媒體取代的終究不是『電影』,而是『電視』,這讓想與觀眾溝通的創作者,能快速得到觀影的反饋。」歐文傑更覺得,即便作品沒有依附在院線,線上串流依然有其受眾群,觀眾能更容易欣賞到,而當作品被觀看,創作價值也會提高。


選舉的雙面意義,聆聽最「真實」的創作之聲

台港兩地皆有駐點的壹傳媒,也希望促進兩地交流,此次平台便與台灣導演合作。香港才剛結束十一月底區議會選舉,緊接著就是台灣2020年總統大選,同樣碰上選舉,歐文傑想是否能以「選舉」為題,看台港創作者如何以不同的角度,去述說一個看似雷同卻有所別的故事。因此,在台灣部分以「2020台灣總統大選」為主題,透過曾任《十年》系列總監製,而與台灣導演有合作經驗的伍嘉良,及參與《十年台灣》的製片郭斯恆,一起幫忙找適合的導演。有些導演是郭斯恆本身熟稔,有些則通過台灣的電影項目尋得,也有許多經導演們介紹而來。最終挑選了施文翰、蔡恕爾、吳季恩和王傢軍四位導演,參與這次計畫。

談到這四位導演的組合,歐文傑覺得各個導演都有不同擅長的類型風格。例如施文翰偏好類型,其他導演可能比較走文藝路線。對故事的開發,歐文傑表示始終保持開放態度,讓創作者自由發揮,前提是皆需圍繞「選舉」。施文翰在《黑與白》中,探討當我們選了一個視窮困人民為「垃圾」的總統,生活會承受什麼樣的傷害?蔡恕爾《吉日出遊》則藉由選舉的過程,回看家庭內部的矛盾摩擦;王傢軍《鎧戶之家》不是呈現家庭紛爭,也不是直面選舉的分化,而是鬧得如此轟轟烈烈的政治,對小人物是否有這麼大的關聯?吳季恩也於《田中的紅旗幟》聚焦小人物,著墨土地居住問題。「不同的作者都會找到一個人物去述說,不一定是直接與政治有所關聯,而是在面對選舉的衝擊下,故事會切入什麼樣的生活剖面。」歐文傑也期望藉由這些來自台灣不同地區的創作,以各式風格手法,拼湊一個關於選舉的面貌,讓台灣觀眾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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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合作過程,歐文傑表示自己從不會質疑導演們處理電影的能力,他採取信任態度,相信每位導演的創作。雖掛著總監職位,歐文傑覺得自己的角色更像是一名觀眾,不時會以觀眾的視角,去看待每部作品傳遞的感受,提供修改意見。「看回之前這幾位導演的作品,他們不只具備講故事的能力,也都會補足情感面及人文,利用自己的方法打動觀眾。其實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就是他們以自己的想法去創作,而不是集團或我們強加上去,這樣出來的作品,才能聽到一個創作者對選舉最真實的聲音。」


短片是未來

目前「一丁目」擁有超過兩百部的影片,不只來自港台,亦搜羅來自東南亞及歐美,甚至曾入選日舞、坎城、威尼斯影展的短片,皆能在平台上欣賞。歐文傑認為這樣的平台對喜歡拍短片的電影人來說,必是一大福音,甚至能刺激香港更多創作者著手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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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香港電影的未來新世代,歐文傑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很多中學生、小學生已經開始拍片。「有一次我去一個國際學校參訪,一名八歲小朋友跑來問我的,竟然是關於創作的問題,雖然他們可能對於影像或聲音尚未有駕馭能力,但只要人手一台平板就可以開始剪片,所有事情都變得簡單。這是一個全球性的現象,只要有想發表的渴望,任何人都有創作機會。」他舉例像周星馳、杜琪峰等人,都非科班出身,為什麼最終能拍電影?還是回到「勇於嘗試」的態度,不害怕失敗,做錯也不怕被人笑。他也自嘲:「就算讀完電影學校,我都不覺得我會拍電影。」或許就像杜琪峰所說,他到現在都還是一個電影學生,歐文傑也覺得「培育」是一種雙向溝通,將經驗傳承給新一代的同時,也從年輕人身上學到新潮拍法。

「我甚至大膽猜想,短片可能是一個未來。為什麼會說一個未來?因為現代人追求速食的觀影,習慣用社群媒體看影片,而且越看越短。當對著屏幕已經成為一種日常習慣,對於線上短片的接受度,大家也開始轉變想法,只想看十分鐘就能吸收到內容的短片。」相較於過去認知的傳統電影,歐文傑更覺得短片擁有自己的舞台,甚至其影響力都可以很大。如同「逃犯條例三部曲」是以短片的形式呈現,蔚為轟動的《十年》也是由五部短片組成,短片所產生的力量未必小於一部長片,加上如果是一個帶有渲染力、有訊息的故事,通過網路廣為傳播,反而更容易觸及觀眾,成為社會關注的話題。

對於香港電影的前景,歐文傑認為只要有香港人生存的地方,就會有香港電影,只是可能會用不同形式呈現。或許不再如同港產片鼎盛時期,東方好萊塢般的明星輩出,但他始終相信香港電影仍會有一個全新的面貌,一切只需要時間去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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