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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 2019-10-24 | 台灣製造 |
我們身上都背著臺灣歷史——錄像藝術家蘇匯宇專訪
文 / 王振愷 圖/《唐朝綺麗男(邱剛健,1985)》劇照,蘇匯宇提供

今年第17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獎得主蘇匯宇,長期以錄像媒材探討大眾媒體如何影響我們自身或社會對於慾望的觀看與投射,近年來更能看見他從舊書古籍堆中挖掘出官方大歷史外不同的非主流敘事。此次專訪將圍繞於《超級禁忌》、《唐朝綺麗男(1985,邱剛健)》與《未來的衝擊》等作品,回顧這幾年來他是如何利用錄像藝術去探尋被隱沒、屬於臺灣特有的異色歷史?如何用當代手法重新召喚被禁制的身體群像?

 

成長經驗中的《超級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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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期【電影特寫】
 

專訪一開始,蘇匯宇從自身成長經驗講起,青春期的他正值戒嚴與解嚴交際,對於「性」、「生殖器」直覺的記憶是害怕,甚至恐懼與罪惡感。譬如小時候如果電影中有比較親熱或裸露的鏡頭,長輩都會叫小孩閉上眼、不要看,又或是國中跟同學一起去租片店偷租LD規格的AV影片、去西門町萬年百貨偷翻色情雜誌,這些偷偷摸摸的經驗都令他記憶猶新。因此在錄像作品《超級禁忌》(2015)中,金士傑飾演的中年男子在戶外偷看黃色書刊後被警察抓走,這個片段可說自然而然就浮現出來,他後來回想才發覺,這些都是國家、媒體、家庭、教育系統對於個人身體與慾望的箝制。

對於「身體」的敏感度,蘇匯宇早有意識,父親蘇新田也是藝術家,會在畫架旁放著《PLAYBOY》等成人雜誌與素描用人體結構書,作品也常有裸露,從小他對裸體或不同身體的表現,並不投以異樣眼光。2012年起,他開始瘋狂蒐集古籍,緣於在做關於電視歷史考察的作品《稍待片刻》(2012)時,發現一本修理映像管電視機的老舊工具書,讓他意識到書籍也是一種大眾媒介,因此能發現近年來他從過去對於電視媒體的關注轉向紙本,而找尋這些舊書的過程,就像重新打開他對於臺灣歷史與自己記憶的盒子。

《超級禁忌》即這些年收集色情禁書的成果之一,他笑稱買到成為線上拍賣網站的最大買家,曾被老闆附贈色情VCD光碟回饋。手邊目前累積的色情小書有300多本,這些「珍本」曾羅列在《人生.享受.閱覽室》一作中。他也在書海中發現各時代對於身體與性慾的不同喜好(例如濃密陰毛曾一度流行於色情影像,反觀當代偏好刮掉),甚至發想未來能做一個檔案庫,為這些無法容身於正規圖書館藏系統的刊物覓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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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書櫃上的《未來的衝擊》

十月才在高雄電影節「高雄拍」單元放映的新作《未來的衝擊》(2019)1,取材自未來學大師艾文.托弗勒(Alvin Toffler)70年代轟動全球的同名著作,此書在1970年完成、1972年中譯本即在臺發行。蘇匯宇在爺爺的書櫃上翻到這本書,務農的爺爺其實是很看重當下的,讓蘇匯宇困惑為何連他都買了,原來《未來的衝擊》是那時暢銷的大眾科普書,回看70年代的臺灣,正值經濟轉型與起飛、第二次現代化過程的巔峰、民主運動萌芽的新階段,大眾普遍開始接受新式西方思潮,對於未來有著進步的想像與嚮往。

此作中,蘇匯宇擷取書中內容,與70年代保存至今的高雄場景做疊合。如此的錯位,是蘇匯宇企圖激發觀眾思考的起點。他認為托弗勒這位未來主義者,是以樂觀角度去思考未來,他相信利用工具、科技可以創造美好未來,書中預言的大數據、智慧型載具、次文化興起都一一成真,但對於資本主義的發展與種族議題也有不夠全面之處。

為何選擇高雄取景,是因為蘇匯宇在勘景時發現,南部都市更新相對沒那麼快,較多硬體設施還保有70、80年代左右的機能主義風格。例如其中一幕場景中出現的欣高石油氣公司,裡頭的鋁門百葉窗窗簾現在已經相當少見。其他出現的場景,還包含1978年開始興建的興達發電廠、1981年完工的果貿社區國民住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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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人物呈現出的「美好形象」,蘇匯宇指出就像那時臺北市政府出版的公部門寫真書(定位類似現在的《台北畫刊》),書中照片包括當時剛建成的東區國宅、新式建築與中產階級生活,展現出摩登的城市氛圍,這類對未來投射美好形象的圖像,透過國家機器形塑並廣傳。然而蘇匯宇也認為,即使在那樣的年代裡依然可見狂歡的身體,可是弔詭地竟出現在國慶大典這類場合,唯有此時身體才有機會解放。而這樣的身體性展現,與蘇匯宇關於90年代小劇場的另一部作品《屁眼.淫書.速克達》(2017),所參與的「破身影」聯展中的解嚴後、被解放卻破敗的身體性,又有相當大的不同。

 


1. ‭ ‬編註:除了高雄電影節放映的電影版本,《未來的衝擊》原為三屏幕錄像作品,此作品目前正在空總當代臺灣文化場的「城市震盪」展覽(10/5-12/8)展出。

 

錄像與電影裡的《唐朝綺麗男(1985,邱剛健)》

如果要在《未來的衝擊》、《超級禁忌》的70、80年代與《屁眼.淫書.速克達》的90年代之間,找一個接合的身體形象,蘇匯宇選擇了1985年的電影《唐朝綺麗男》。

會與這部邱剛健執導的電影相遇,源於2016年蘇匯宇參與臺北市立美術館「舞弄珍藏:召喚/重想/再述的實驗室」的委製,館方請蘇匯宇挑選一件館內典藏進行當代對話,他選了60年代張照堂的經典攝影代表作品並創作了同名錄像《存在與虛無(1962,張照堂)》。後來張老師見蘇匯宇對比較另類、異色的身體表現有所關注,就向他介紹《唐朝綺麗男》這部由他擔任攝影師的電影,這也喚起他小時候看過這部電影的海報的記憶,印象中飾演宋念奴的夏文汐好美好美……。

蘇匯宇看了張老師收藏錄影帶轉成的DVD,他也到國家電影中心找出劇本複印本,對照後發現電影與劇本有頗大差異,很多部分已經寫了卻沒拍出來,可能是受限彼時時空背景下的未竟之業。他猜測邱剛健受義大利Giallo電影影響很深,安排許多含有性隱喻的殺人細節,可能受制風氣或預算而無奈刪減。這促使蘇匯宇想要用當代條件來「補拍」這些被遺忘、被箝制、被誤解或是太超前的部分,也為臺灣當下對於多元性別的開放留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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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蘇匯宇也強調,儘管現階段臺灣在處理性別議題或作品上比以往自由,也已經比許多國家開放,但他觀察到大眾媒體報導仍傾向把他的創作放入「大膽前衛、挑戰情慾、突破禁忌」這類試圖造成爭議的框架之內。他表示從不為自己的作品做這樣的設限,會做這樣的呈現單純因為好看,而這類作品在某些國家展出時,媒體並不會這樣操作。

 

我們身上背著的臺灣歷史

近年來能發現蘇匯宇嘗試以電影產製規格進行錄像藝術的創作,這一切都是因緣際會。2013年,蘇匯宇因《稍待片刻》獲邀參加盧森堡電影節,展映地點在當地的當代藝術中心,他開始意識到歐洲已經將電影與錄像放在一起討論。背後涉及的大背景是數位拍攝技術的普及,「過去錄像使用磁帶、電影使用膠卷,現在兩邊都是用Digital(數位)了。原來的分類方式失去合法性。」

2016年鹿特丹影展選片人來台,剛好在國立臺灣美術館看到蘇匯宇的作品,力邀參展。蘇匯宇的錄像作品原本都在美術館「白盒子」展出,包括多屏或在特殊裝置內觀看,鹿特丹影展並不介意,要他直接轉換成電影院放映的單屏版本即可。但這個轉換也讓他掙扎一陣,因為得面對轉成電影DCP檔案規格的陌生、後製混音等技術問題。2017年鹿特丹影展為他規劃導演專題,《超級禁忌》入圍當年金虎獎最佳短片,這次入圍對他的創作生涯帶來頗大助益,因為臺灣文化部影視局的「補助入圍(選)或獲國內外重要影展獎項電影片之影視事業及導演製作下一部電影片」專案補助,會針對只要入圍第二類國際影展以上的影像工作者,新的創作計畫所需製作經費做補助。鹿特丹影展即屬第二類國際影展,蘇匯宇的作品被直接認定為「電影片」。同屬政府補助項目,但政府把電影當作產業思考,當代藝術不是,因此電影能拿到更高的金額。拜入圍鹿特丹影展契機與文化部補助機制,蘇匯宇笑稱自己幸運,讓他2016年即有想法的《唐朝綺麗男(邱剛健,1985)》大型拍攝計畫,資金順利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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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回過頭來,蘇匯宇也直言從不覺得錄像跟電影是涇渭分明的,因為他認為影像觀看的體驗是一樣的。他自己是靠片(Cult film)影迷,喜歡尤杜洛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寺山修司,近期則很欣賞中國導演畢贛。此外,他曾擔任詩人鴻鴻執導電影《空中花園》的第二攝影與美術助理,對電影製作的過程與邏輯稍有掌握。

專訪尾聲,蘇匯宇綜論自身的影像美學,他近年來在老書堆或文件裡找尋臺灣歷史中的身體政治、建構出屬於臺灣獨有的身體檔案,但他無意建構一個全景式的觀點,而是從個人的成長經驗出發,他認為我們身上都背著臺灣歷史,歷史總是不客觀的,這也是為何蘇匯宇的影像世界總是朦朧如夢。因為他認為,回憶歷史的過程就像在作夢,但那不是逃避歷史,而是無法全然寫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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