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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影評】 變聲、變臉與距離－—馮小剛之《手機》
文 / 蘇有慶
說也奇怪，手機的存在竟然讓人憂慮！有人擔心出門沒手機打、有人擔心沒接到該接的電話，卻也有人擔心接到萬萬不該接的電話！導演馮小剛在《手機》一片中，針對這幾十年來科技通訊與手機的誕生對中國人所產生變化、進步以及它同時帶來的困擾，做了相當有趣的詮釋，片中所描繪的事件與情節也頻頻讓人感到心有戚戚焉，就在前天我才剛剛因為手機失靈，差點造成一場天大的誤會呢！
電影由數十年前大陸內地一個山間小鎮的鳥瞰鏡頭開始，樣貌寧靜純樸彷如神話仙境，然後有樸實的人群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全鎮唯一有電話的小屋子前，耐心地等待著打電話，這樣的描寫，和本片接下來關於現代社會複雜的人際與溝通，形成一種強烈而有趣的城鄉對比。
當年，仍十分稚嫩的才剛要開始「變聲」的男主角嚴守一（葛優 飾），生澀而老實地對著機械式的手搖電話，將他與表嫂對表哥誠心的思念聲音，傳遞到話筒另一端的世界。雖然話語是簡單的，且必須經歷撥接技術尚未穩定成熟的困難，並再由電話管理員透過廣播擴音器間接地轉達顏守一的話語，如此層層復層層的音信傳遞，雖然代表著實際地理空間上的遙遠距離，我們卻能感覺那話語中的關心與情感是實實在在地、直接地抵達了發話對象的耳裡，即使影像畫面上並沒有交代誰是牛三巾（即嚴守一的表哥），更沒有交代他的反應，我們在電話間這一邊人擠人肩並肩等著打電話的人們臉上殷切的神情，與礦坑那一邊成群行進並一起聽著廣播而露出的快樂笑容，便能確定一種心理距離上幾乎趨零的人與人之間的鄰近，真正要說的話都能夠說也能夠被聽見，在話筒的線圈、克服崎嶇地貌所鋪設的電線、與麥克風廣播廣播系統的電路之間，人與人被緊緊地繫連在一起。
而後，鏡頭倏地切接到現代，是嚴守一與有一說一談話性節目的海報，嚴守一身後繪有高拔的叢林大廈，敘事空間立時從原始的鄉村樣貌進入了現代都市圖景，本片故事的主人翁嚴守一從一個鄉野小民／乳臭未乾的男孩，瞬間化身為電視節目主持人／成熟體面的男人，有線的手搖電話也進化成輕巧方便的手機了。這樣的一種人與空間的面貌轉化，以及這樣的一種聲音與通訊科技的進化，本來應該指向著人與人會有更好的零距離的未來溝通，然而，伴隨著手機的發達與人對它的依賴，反而同時為人類製造前所未有的撒謊欺瞞的機會，聲音的距離雖然縮短了（例如影片裡第一通情婦給嚴守一打電話的手機特寫與特效讓鏡頭高速穿梭過各種空間，立即進到嚴守一家裏放手機的櫃子上，諭示了現代科技消彌地理距離的驚人能力），但是心靈的距離卻疏離了，甚至真正的心的溝通也被『關機』了！（例如會議間此起彼落的手機來電，頻頻打斷費老的話，甚至到最後他都不曉得自己真正要說的是什麼了，彷彿手機的存在，不是讓人說話，而是讓人胡言亂語！）
嚴守一隨身帶著手機，也就隨身帶著與手機緊密扣合的謊言，因而，無所不在的欺騙、背叛，無所不在的與第三者武月（范冰冰 飾）的亂倫情感，不斷糾結跟隨著嚴守一，使他家庭破碎，最後也失去了沈雪這樣一個宜家宜室的的傳統女人，最後他索性在火化奶奶的葬禮中，把手機給扔進火堆裡燒了，想徹底埋葬手機科技所帶來的夢魘，有趣的是，這把火是嚴守一拿著象徵著前工業前科技時代的火柴棒，親手擦出火花給點著的，而象徵著傳統愛情觀的女人沈雪在分手的最後一夜，手裡也是不停地擦亮火柴，此處親手點亮的火苗，既是企圖焚毀科技的慾望，也是傳統價值的表徵。最後嚴守一選擇不再使用手機，同時，一場感冒讓他的聲音沙啞，彷彿像是讓他回到了當年那個未被科技腐化的心思單純的變聲少年與單身生活，然而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當年他身旁的村姑表嫂，現在換成了表嫂那已經科技手機上身的時髦女兒（艷麗光鮮的現代女人，彷如另一個武月），並給他帶來一支手機，能夠衛星定位也能照像，就這樣嚴守一最後還是被手機的無形網給捕捉了，他充滿驚恐退縮的神情被框進／牢困在手機的螢幕上，然後鏡頭深進他眼底的家鄉景貌，是電影的最後一幕，也是一個現代人再也無法重返的舊夢！
然而，本片對於手機的負面詮釋畢竟只是一種呈現，與其說《手機》裡所要表現的是手機帶給人的威脅，倒不如說它反映了人對於現代都市生活的恐懼。手機的存在，並不全然是破壞性的，它同時也具備著多種文化意義，上至電視台管理幹部，下至鄉下的販夫走卒都想配帶手機，它可以是單純的通訊工具，可以是時尚的標記，手機，透過人類複雜的語言行為跟社會形勢，被轉化成種種複雜的符號，也被賦予了許多不同的意義，它可以用來鞏固感情（例如，嚴守一在鄉下的磚頭哥打來的溫暖問候的電話），也可以用來背叛，因此，與其說手機是內建了殺傷力的「手雷（something makes you SORRY）」，倒不如說這些手機的反效果是在現代都市的社會運作當中被附加上去的，因而我們可以在片中聽／見手機在鄉村以及在城市發揮著不同的效用：鄉村用電話通知最緊急的事、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因而，嚴守一也因為漏接了家鄉人打來的手機，而錯過了見奶奶最後一面的機會）；都市的手機，卻是在雜亂無章的訊息與謊言之中遊走，掀起著惡意攻訐的風暴、與令人恐懼的詐騙威脅。當我們看見了手機在本片贊助商電視廣告中，發散著人們對現代通訊科技高度膜拜的華麗光環，或許也是時候，重新思考手機，之於我們現代人的生活的真正意義，是不是在某些時候，它支配著我們的嘴／臉，以及心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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