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 2011-12-16 | 電影研究 |
城市狂想與漫遊:巴黎僅剩的兩個鐘頭
文 / 洪明萱

如果距離審判死亡只剩兩個小時,你會如何運用僅剩的時間?《克萊歐的五到七》(Cléo from 5 to 7, 1962)在未知的兩小時選擇「自主性」的漫遊巴黎街頭。

城市「漫遊者」(flâneur)源於北歐斯堪地語,原指「東奔西跑」的意思,約莫於十九世紀被引入法文,轉而指為男性在街道上「無所事事的閒晃」。而在閒晃的過程中,視覺是該行動的主要構成因素,他們以視覺的觀念勾勒出自身漫遊與身旁熙攘人群之間的關係,所經歷的無論商品或事件,皆瞬轉即逝,顯得陶醉又震驚。然而一旦提起女性的城市漫遊,在沃爾芙(Janet Wolfe)的《流連街頭》(Street Haunting)中,曾提及十九世紀的女性要獨自走上街頭,是需要托辭的,必須有個正當的理由,她也曾經裝扮男裝,隱身於都會之中,但這項漫步舉動,對女性來說在當時仍是不可許的。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中筆下所描繪的女性,則正好在此可略分漫遊者的身份與形象。經十九世紀父權社會體制的關係,多數描繪於街道的女性往往是悖離社會的一種象徵規範(socio-symbolic order),呈現的兩種極端懸殊的身分:其中,顯露於街頭不外乎為妓女、勞工或密謀者……等非正當行業、判離傳統女人形象,代表社會女性的弱勢與腐敗;反之,另一種在城市中活躍的女性則猶如《克萊歐的五到七》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女歌手克萊歐(Cléo),這種女性的遊竄城市並不是一種單就經濟層面而加入社會的生產者,反倒是中產階級消費者,歸咎女性的善於裝扮,如漫遊者般在擁擠的城鎮中逛街、購物,不時觀看櫥窗陳列的商品,以至於女性的舉動與打扮在城市之中也儼然成為一種被男性欣賞的景觀。這種型態的女性漫遊,挪用了對於都市漫遊者的反體制性,將之形塑為同時具觀看與被觀看兩種身份的女性漫遊者(flânesue)。 

 圖1

在影片《克萊歐的五到七》克萊歐獨自進行的漫遊前一小時,她在巴黎街道是極具男性眼光注目的被看與憐愛的對象,同時是享受著被男女欣賞、寵愛於一身的幸運女神。以片中場景-咖啡館為例:片中克萊歐在咖啡館與保姆見面時,哭喊著因為塔羅占卜師預測兩小時後的身體檢查報告會是胃癌的預言後,隨即轉身面對著身後大片全身鏡,先是左右張望了鏡中觀看她的男性們,隨後便立刻變悲劇性地哭泣道出:「我或許已經死了」。外型亮麗的克萊歐掩面哭泣,吸引了眾多男性前往的愛憐目光,這時保姆坐在沙發椅上搖搖頭暗自竊笑,認為她確是個十足的戲劇效果女王,像孩子般需要人寵愛。隨後兩名男性前往安撫,投注以關愛的神情,讓克萊歐也很快的恢復情緒,若無其事地向服務生要了杯咖啡。 

                                                 圖2                  圖3 

自二十世紀初以來,社會的進步造就了這些中產階級漫無目的的狂想文明病。中產階級的貴婦衣食不缺,將自己打扮為女性模仿、崇拜的對象。路易斯.卡普蘭(Louise Kaplan)也曾指出,不論是女性或男性他們所釋放出的特質,會在觀者的無意識意義之上加以扭曲、欺瞞,其中也包括自己。片中的克萊歐也是,她意圖將自己形塑為女性外表美麗的指標(也意圖讓自己也成為別人眼中模仿的對象)。藉由物品美化身軀,來掩飾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恐懼。猶如在皮草商店中,她不時透過鏡面觀看自己穿戴的皮草與高級女帽,並藉由保姆與店員的讚美來認同自己的美麗外型,也徹底遺忘塔羅牌預言所帶來的低潮,雀躍地讓自己成為別人的崇拜商品,行走於街頭,取得關注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焦慮;克萊歐除了讓自己順利成為別人崇拜的對象物之外,在咖啡廳所表現悲傷情緒也可以堪稱為一種女性觀注的模仿行為(藉由戲劇、電影的令人憐愛的女人),讓自己也成為電影中主角,來換取別人另一種關注眼神。 

                                               圖4                             圖5 

有別於過去呈現公共空間為男性主宰的場域,繼二十世紀後,女性明顯取代男性成為敘事的主體。經由現代化過程,出現了自主性的女性漫遊者。在早期因女性屬於被保護與前述被觀看的商品因素,不適合出現在十九世紀男性為主的公共空間,但也因為資本主義的興起,女性的社會地位開始允許分享都市中的景觀。一開始給予女性漫遊的空間,則為前述所提及使女行成為街道行走的商品,僅僅是膚淺的遊走於百貨公司、超級市場,而這些場域也是女性專屬的遊走空間,就好像社會畫地自限,規定女性能夠在有限的範圍內當個虛假的漫遊者,自由觀看與展示。同樣的克萊歐也曾試圖藉由環繞的商城,受寵的關愛來逃離自己的焦慮,又或者在家中仍是一身華麗睡衣的克萊歐,將自己打扮的像是隨時等待客人來臨般耀眼。 

但僅僅讓自身形象化精品,仍舊無法填滿克萊歐心中的不安與寂寞,經過嬉鬧哭啼、大眾同情的一小時後,也突然間頓悟出外表的虛矯,在身後終將成為一只空殼,克萊歐進而要求保姆讓她自己在宣判生死前的最後一小時獨自遊走於城市。她扯去頭上多餘的假髮與綴飾,用樸素的五官、簡約的黑色洋裙搭配一只黑墨鏡,正式的成為女漫遊者,蕩然地走向巴黎街道。克萊歐不再猶如一般女性對於外出而感受到的興奮與自由,也不再像所謂的密謀者、藝術家般的漫遊刻意展示其高調愜意。反倒是鳥瞰城市或者穿梭於陋巷之中,試著將自己從城鎮市中心,遠遠的拉到社會結構邊緣外,成為一名只是都市中路過的女人。成為女性漫遊的克萊歐,選擇再度進入的街角咖啡館,明顯感受到眾人的關注眼光已不再聚焦於她身上,所獲得的待遇卻於前述情境迴然不同。眾人所關切的不在是克萊歐臉上的困惑與不安,更別說能享有一杯紳士招待的咖啡。克萊歐的心境由恐懼開始對城市感到好奇,巴黎城市就座落在她眼前,之前的她渾然不自覺。而今,做為凝視者對克萊歐來說,她讓自己從漫遊者中走出消極與頹廢,不如班雅明所謂的漫遊者,面對迷惘的城市,終將感到失敗的來臨。反倒是試著在這恐懼不安之中快速的走出,她將自身融入了主體/對象兩者之中,遠離交通工具的塵囂,雙腳著陸遊蕩並觀察著,開始獨自與街上的行人四目交接。 

                                               圖6                     圖7 

這種流動性的、女性的都會漫遊,與商場漫遊型態所經歷的空間儼然不同。女性的漫遊視野,儘管自由度的開放,但女性能深入觸及的空間仍有所限制,無法像男性遊走般擁有大量的移流動性與都市的伸展空間。而克萊歐選擇了男性視野所及的漫遊視野,她同時具備男性觀看者冷靜旁觀、女性被觀看者的虛矯心態兩種身份,以視覺去搜尋女性獨有的漫遊視野,並藉此召喚意識的紓醒:從矯飾、虛榮中走出,擺脫父權體制、資本主義和男性的凝視(male gaze)框架,從中自我構築。透過這兩種交替身份轉換讓克萊歐已不再關注即將面對的胃疾報告結果為何,進而走向與城市之間自主性漫遊,儼然發現自己也能成為獨立的女性,擺脫庶民寓言的恐懼與整天無暇的白日夢。 

圖8                 圖9 

 

(本文作者洪明萱為南藝大動畫藝術與影像美學所-影像美學組研究生) 



引用片單:

《克萊歐的五到七》(Cléo de 5 à 7)。導演:Agnès Varda。演出:Corinne Marchand, Antoine Bourseiller and Dominique Davray。Rome Paris Films,1962。


「電影中的城市」專題前期文章:

第336期  混亂的前衛城市、性解放:大島渚《新宿泥棒日記》 (文/陳曉蓓) 

第337期  淫穢之城巴爾的摩:約翰華特斯的電影 (文/宋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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